真有离别这种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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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黄时雨孵茶馆性格即命运蟒袍玉带打马游街红玛瑙 |
分类: 自圆其说 |
夏日里,江南多的是素面艳骨的绿叶白花,它们依次登场,赏心悦目。最先蹑足而至的,是清晨窗前香气强劲来袭的栀子花;白日走过街巷,头顶飘来白玉兰凛冽的清香;傍晚去菜场买菜,惊醒了鼻腔的,是暮色里含苞初绽的金银花。
经过老城,隔着车窗,青瓦白墙下,有端着竹篮卖花的阿婆阿姨,蓝印花布上,摊着茉莉手串,还有用细钢丝拧成扣子状的白兰花,一对一对可以挂在衣襟上;有叫卖莲蓬的,碧绿的莲蓬上,有晶亮欲滴的水珠……宋代的诗人贺铸,正是在这个时节的苏州写下了:“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周末下午几个老友相约孵茶馆,叫了橘普茶,叫了绿豆糕,也叫了薏米红豆汤……感觉一种审美的意境慢慢拓开,像沉到水的深处,很清凉。窗外阳光很烈,近40度高温,屋内却没人说什么话,很安静,空调的余风吹动风铃声,丝丝不绝如缕。
一眼望去,院子的墙角下,是主人种的丝瓜,正伸展茎叶,一根根柔柔弱弱的藤蔓攀上了墙头。想起小时候住在大杂院里,邻居家大叔也喜欢种丝瓜,一篮篮拎回来,无限的成就感。而我家的那一小角院地,都叫我爸爸种上了小青菜,夏日里的小青菜,只会在低处窝窝囊囊地拥挤着,长不高也长不大。唉,我爸为什么不也种丝瓜呢?不说果实,光是那满架的黄花,就已经在半空里开得气宇轩昂了,蟒袍玉带,打马游街,也不过是这样的得意吧?——把这个念头跟我爸说了,他不以为然,说,你不是最喜欢吃青菜吗?种那么多丝瓜给谁吃呢?
我跟我爸一向话都不多,他总体而言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从小到大,我们姐弟俩吵闹撒娇的对象,就只有好婆(祖母)和保姆,父母工作都太忙,对孩子习惯于严格要求,通常只问成绩,问进步(入队入团),其他就很少管。我很小的时候,父女间的对话就像成人之间的对话一样了。那年高考过后等成绩出来时,我心里焦急表面还故作镇定,整天无所事事又东跑西转的。一天晚上,他忽然对我说,不是早就想去杭州吗,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时间去呢?原来他一直都有观察我,一直都洞悉我的思绪和心情。
网络通畅了,世间生活就像万花筒,一点鼠标就呈现在你眼前,人容易变得浮燥,有段时间熟人力邀我一起离职做自己的事业,蓝图宏大,美仑美奂,让人身未动,心已远。——那段时间我一直心神不定,踌躇不决。星期天去父母家吃饭,我爸就说了,这世上好的人好的事很多,但 99%跟你是没有关系的,你熟悉的擅长的只是那么一点点,你不是她。——说得我一震,这个“你不是她”往深里挖,就是性格。性格即命运,我没有像她这样放下一切的勇气或是个性,那么注定就过不了闯江湖的动荡生活。我爸对我的判断是准确的。
再环顾今天一起喝茶的几个朋友,都是很多年只做一种职业,我算是更换频繁的了(做过三种职业)。她们也许在别人眼里没有那么多新鲜,但是在自己的领域里成就斐然,散发着一种专业精神。——新鲜感并不是频繁地换工作换职业,而是不断地更新自己的内心。这也是一代人的特色,挺好。
低头想一下,父亲已经离开七年了,他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夏天。
记得小时候,有人送我一颗漂亮的小红石头,大概是玛瑙之类的东西,我爱不释手,可有一天我不小心把它抛落在草丛里,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走过了不少地方,经历过不少事情,家里也收藏了不少或美丽或奇怪的各类玉石,但我还是常常会想起小时候丢失的那颗石头。——想一想,一块小石头在一个孩童的手里又能保留多久呢?但就是因为那天我费尽心思没能把它找回来,它因此始终停留在我的心里,它的形象也因为某种遗憾的衬托,变得愈发美丽了。
所以,世上真有“离别”这种东西吗?大概是没有的啊。——如果在离别之后,一切的记忆反而更加清晰醒目,所有曾经被忽略的细节都会被想起,并且在心里反复温习;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在回溯时都有了一分更深远的含义,每一段景物在回首之时也都有了一层更温柔的光泽,那么,离别又有什么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