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独白是终生不会完结的
(2015-11-02 13: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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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深傅雷家书理想主义法国文学世界视频聊天和微信 |
分类: 那些书影人 |
秋深了,江南的早晚正如水一般凉去。——大概是49年前吧,也是这样的秋天,著名翻译家傅雷和妻子在家中双双自缢。一个令人难过的细节是,为了防止踢倒板凳的声音吵醒邻居,他们事先在地面铺上了棉被。
我在自己的书架上找书,书排得太挤,抽出一本不免带落了好几本,掉下的几本,恰恰都是傅雷的书:《傅雷家书》是最早购入的,三联书店的第一版,也是读得最多、对我影响颇大的一本书;后来陆续还买了《傅雷文集》、《我听傅雷讲艺术》等书,不过印象最深、最愿意随时拿来重读的,仍然是第一版的《傅雷家书》。——我蹲在地上收拾那些书,脑子里就闪过了开头那个细节。
有很多为人父母者去读这本书,作为教导儿女的范本;也有很多年轻人想要获得一些艺术的熏陶,去读这本书,这两类人大概是这本书的主要读者群?但我读完之后,那些苦心孤诣教子学艺做人的方法,几乎不记得,只有那颗热烈又恬静、微妙又直率、孤独而又狂热的灵魂冲击着我。当年读信的傅聪后来回国了,别人问他对《家书》的看法,他说,那里面是父亲的理想主义。说得对。对父子关系的理想主义,对艺术造诣的理想主义,对人格修养的理想主义……没有一件事情不是比照着最艰难的、最高深的永远达不到的理想主义去要求去行动的,这样的人身处那样的年代,痛苦和绝望是必然的。
比如读到这样的文字,人说这是亦父亦母的世间至爱,我当然同意;但我还是没法不伤感:“……你素来有两个习惯:一是到别人家里,进了屋子,脱了大衣却留着围巾;二是常常把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或是裤袋里。这两件都不合西洋的礼貌。围巾必须和大衣一同脱在衣帽间,不穿大衣时,也要除去围巾,手插在上衣袋里比插在裤袋里更无礼貌,切忌!”
当一个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父亲被剥夺了创造的自由,没有了自己的生活,他只好用这样的絮絮叨叨千方百计地介入子女的生活中。——真是悲哀。傅雷先生原本是一个何其渊博又何等高傲的人啊。
我所了解的法国文学世界,基本上就是傅雷向我呈现的那个样子。——罗曼·罗兰、巴尔扎克、伏尔泰、梅里美……有位博友在我那篇谈“开头”的文字后留言说:有时候,如果翻译得好,外国作家的作品,反而能给读者一个非常不落俗套的语言和认知世界。——这话很有见地,也很内行。好的翻译是一种天才的再创造,不仅为象牙塔里的思想搭设了通往生活的梯子,也是译者精神高度和个人性情的充分体现。
又比如他对古典音乐的评价。在与西方音乐交流甚少的时代,他对亨德尔的评价居然比巴赫还高,认为那种豪华的诗意最接近古希腊精神。要知道在国内音乐界,至今仍然是对巴赫的评价要甩了亨德尔几条街的,谁倘若持有跟傅雷一样的看法,是要格外小心被人鄙夷的。——从这个角度去看,傅雷也确实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他的性情,他的底气,使他从不人云亦云,只根据自己的判断来决定选择,包括最后他对死的选择。
……
网络时代,已经和书信渐行渐远,现在是视频聊天和微信的世界。偶尔会看见有媒体举办“家书大赛”,是呼唤亲情,弘扬传统,但更多的被赋予一种怀旧的意味。——傅雷在家书里说,“一个人的独白是终身不会完结的”,我对这句话感触良深,真的,我觉得这位大翻译家所有的家书,究其根底,都是“一个人的独白”。—— 在那样的年代里,“独白”包含有多层意思:教诲、体谅、宣泄、无奈甚至抵抗;更何况这样的独白,都来自于一呼一吸一笔一划,如同肌肤的纹理细细舒展抚平,岁月更迭,读来感受却一似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