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同一时间看斯琴高娃演不同的戏，先是看的《大宅门》，她长袖善舞，左右逢源，酣畅淋漓，怎么演都是那个活色生香的二奶奶，真是一个能让角色出位和惹眼的演员。一转台就看到了《绝对权力》，斯琴高娃演一个女市长，这人的表面特别符合正统体制要求，像个没有私情私欲的人物，如此才能掩藏其内心黑暗，角色是封闭的，可斯琴高娃的戏路是把情欲往外喷发的，她也意识到这个角色不能像二奶奶那样发个过瘾，就来了个小发作，结果就把女市长演得像个精神病。

还有李幼斌。早在《刑警本色》中，他演一个大坏人，智商极高又手眼通天，他两眼凹陷，气质往下沉，我就觉得，他天然地属于这个位置，压得住大场面。事实上，在那个戏中，也只有他能和演刑警的王志文在气场上形成抗衡之势，相反相成，各自精彩。可是一转台，我看见李幼斌演了一个困窘的画家（剧名忘了），他去画廊借钱，还没借到，一副可怜相。两个戏一比较，前者把李幼斌的天地拓得很宽，留有充分的余地让他往下沉，而后者哪里值得他“沉”？没两下就沉到头了，他演得一点感觉都没有。

拍戏请演员，名气绝对是一个标准，但是能考虑角色的风格和演员的“戏路”，就非行家不能为了。另一方面，从演员来说，也鲜有人肯承认自己只想演好某一类角色，大家都喜欢把“改变戏路”挂在嘴上，喜欢有一天被人称为“千面”，觉得这样才算有实力。

一个人一种戏路，历经多少年磨练，终于得到认可，不是容易的呵，如果只是为改而改，邯郸学步，哪壶不开硬提哪壶，那真是最典型的瞎折腾。你看卓别林演了一辈子流浪汉，没听他说过要转变戏路，也从来没有人硬拉他去演一个绅士。

但是，又确实有那种天生“千面”的人，比如我很喜欢的香港的Tony，梁家辉。

你要文艺范，他就文艺死你，于是就有了《情人》，孱弱而多情的贵族范儿，这电影是如此的有名，你现在到法国街上举着梁家辉的海报，还有人知道，这就是那位屁股翘翘、气质优雅的东方情人。

你要大侠风范，他也绝对秒杀你，于是有了《新龙门客栈》里跟金镶玉打情骂俏，与东厂特务傲气对峙，侠义得一塌糊涂的周淮安。

你要搞笑，别以为挡得住他。你一定记得《东成西就》他一本正经地在大街上问“姑娘的胸，可否借在下看一眼？”——而且梁家辉的搞笑别具一格，他特有的嗓音和语调，再加上一脸天真无辜，让人忍俊不禁。

你要暴力残酷，看看《黑社会》，那叫一个凶残好斗，泯灭人性。

你要普通一人，走在人海中，没有鲜明的特点，再也摸不到影儿，看看《金鸡》，看看《长恨歌》。

这就是梁家辉。他可以无情，可以痴情，可以暴虐，可以文艺，也可以泯然众人，你要求什么，他就给你什么。——在电影的江湖里，没有人像他那样能上能下，大俗大雅，百变无形。——要论戏路，他属于“变色龙”，“千面”对于他，简直是一种天性。

梁家辉演技好，而且放得开身段，生活中他温良平和随遇而安。记得很多年前采访他，进门时我抱着一摞门外影迷塞给我的、请他签名的本本，他一见就乐开了，然后一笔笔认真签完每一本；还扣上西装扣子，配合每个工作人员的合影，笑得小眼眯眯。

这是演员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