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衣服是一件是很快乐的事情。女友之间的聚会，没有哪次是不谈衣服的，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只要到了衣服的地界儿，总免不了接接地气。你拉拉我的裙子，我摸摸你的外套，对面料、设计、价格、售后来一番全面点评，最后以交换淘宝地址作为完美的结束。真正亲近的朋友之间，好似不存在担心撞衫这回事？一则大家都忙得很，碰头的时间很少；二则人有自己独特的气场，哪怕同款衣服，也完全可以各领风骚。——难怪有人说，能分享淘宝收藏夹的才叫好朋友。

当然，有时也会聊出尴尬来。比如得意的新衣穿出来，被小区的美女邻居看到，一聊之下，当即按照我的款式件件买来，出出进进，每天撞衫她亦不烦。我丝毫没有与此邻居联袂的兴致，完全不懂到底是谁的认知出了问题？但有人欣赏你的选择，终究也有一点得意不是吗？

《红楼梦》里黛玉多着蓝白色，配合着性情的敏感孤寂，宝钗则爱鹅黄与天青，突出清冷端庄，王熙凤的衣服虽以红绿金银为主，却是最正统的那种色彩，不带一丝粉饰渲染，是权利和力量的象征。——这是最切实的搭配，力求见衣如见人。其实，穿衣服跟年龄、性情、身份有关，但和寻常思维又不太一样。以我所见，女孩子年少时穿得粉嫩，多是应了母亲的喜好，一旦有自主权，会不遗余力将黑白灰堆上年轻的身体，这里有一种胆怯和心虚，生怕给人看出阅历单薄，也有青春初始的敏感犹豫，欲说还休。

我小时候就没少为红衣服和我妈吵架赌气，我一直不喜欢高饱和度的颜色，喜欢冲淡调和的色感。有次我过生日，远在湖南的舅妈送了一斤红毛线给我，我妈不舍昼夜帮我织了件毛衣，我却不肯穿，那红彤彤的色调我见了就别扭，害得我妈拆了衣服硬往里边嵌进去几道灰色，我还是不满意。——回想起来，我对彩色的迷恋就像对夜晚灯火的迷恋，只作观赏之用，从不近身，在商店里看到各色彩衣，也会驻足，如遥望星辰，隐隐怅然；看别的美女把各类彩色穿得赏心悦目，亦由衷地赞赏之；但偶尔被人撺掇着买了回来，其作用不过是挂在衣柜里，每每看了心情不错，就算不白买啦。

因为一向素暗，某次我心血来潮买了件玫红色羊毛背心连身裙，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和我妈的审美区域重合了！我妈抚摸着那件裙子，盛赞其美。为了让她高兴，我每次去看她都会穿那身衣服，我妈见一次就会赞叹一次。这么容易的取悦，何乐而不为？此乃“彩衣娱亲”之当代版。

有位红极一时的编剧曾经说过，一个女人成熟的标志，是她能够穿着黑色旁若无人地走过大街。——这话或许有失偏颇？但年岁渐长，早年喜爱的黑白灰仍然穿得习惯，早年喜欢的修身紧绷款式，却逐渐变得柔软宽松，轻松惬意地手插衣兜走过起风的街头，内心确有情思涌动，但已经不需要再找人诉说。——我喜欢的意大利画家乔治·莫兰迪，在创作历程中长期流连过印象主义的绚丽斑斓，最终归于平静——后期他一直使用调和后的各类中间色，人称“高级灰”：灰绿、灰蓝、灰赭，穿插的淡紫红，灰白，素颜纷呈折射出他内心找回自己道路的笃定：“我唯一希望的是获得平和安静，以便工作”。——正是这样。

某日有人听我聊起买衣服的事，她大惊：“我以为你不网购衣服的！”

“难道你以为我一直在裸奔吗？”我笑。要工作，要见人，要打酱油，衣服断断是不能不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