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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的记忆
□ 王美伟

　　二十年前，赵玲在花前村教书，那时候的她长得水灵灵的，才二十出头，高高个儿，做事像一阵风，干脆利落；说话大大方方的，叮当响，像风铃一样动听，所以同事们总喜欢叫她风铃。她对同事们很友好，心胸开阔，什么话都说，什么秘密都藏不住，每逢出太阳时，没课的老师总喜欢和她坐在一起聊天，她是个开心果，总逗得同事们哈哈大笑。  
　　有一天，她郑重其事地向同事们宣布：她订婚了。同事们哈哈大笑，打趣道：“风铃，你终于把自己卖了，卖给谁？得了多少钱？”，风铃对同事的挑逗话，一点也不在乎，大大咧咧地说：“哈哈，我卖给张三，聘礼金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外加一辆凤凰牌自行车。”于是同事们就笑得前仰后翻。  
　　提起这辆凤凰牌的自行车，风铃有点得意洋洋，因为那个时候婚嫁可以有自行车作陪嫁的在村里不多。于是整天在人前夸那辆车。今天我骑车去了西山，我的车真是个爬坡王，一口气就上来，色不改气不喘，真牛！后天，我要去南林玩野炊，大家都来吧，走不动的，让我的自行车背你，它的力气可大了，可以背好几百斤重呢。下个周六，我准备去东溪捉溪螺，表姐，你去不去？如果　　你不会游水，那么骑我的自行车可以帮助你过河。她表姐听了就呵呵笑，说：“太好了，我准去。”  
　　有一次，她未婚夫的小妹妹放学回家，在公路边上等了大半天，也不见面包车过来，把那个小姑子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这时，风铃推着她的心爱的凤凰车从路的一侧出来，看见了焦急的小姑子，于是对着她大喊：妹妹，妹妹，别急别急，凤凰车来了，我把你给载回家。那个小姑子一听，脸就笑成一朵花，抓着风铃的后衣襟，一跳就坐上凤凰车的后座，一路上乐颠颠而去。  
　　几年后，风铃对她的凤凰车依然是情有独钟，形影不离。无论她到哪里办事，都骑着这凤凰车快乐地出发，风里来雨里去，那崭新的自行车自然也渐渐地伤痕累累，变得锈迹斑斑了，原来发亮的油漆也剥落得干净，车杆上的那凤凰标志也模糊不清了，车铃也哑了，逢人迎面而来，只能靠刹车，慢慢停下，待人走后再继续前行。虽然这车貌老了，但是身子骨还硬朗得很，老当益壮的，风铃依然骑着它到处逛，访亲看友、上市场、近地旅游，以前是单身游，现在呢，不一样了，车后座上安了个篮子，篮子里多了个胖嘟嘟的小子，那个笑声叮当叮当的跟风铃一样动听。一路上，春暖花开，母子的笑声是那样的和谐，简直是贝多芬的欢乐颂。那个胖小子看见路人总喜欢挥舞着小手臂，咿呀咿呀地找人说话，于是路人被引得开心大笑，纷纷驻足跟那胖小子唠叨一阵子。其中一位女子边逗他玩边刮他的小鼻子说：“叫声阿姨，会叫，阿姨就给你一瓶牛奶喝。”于是将那牛奶瓶在小子的眼前晃悠几下。那小子也真是聪明，像只鹦鹉似的，别人一张嘴说出声他就学会了，于是开腔喊“姨！姨！姨！”，把那位阿姨逗得哈哈大笑，连夸小子聪明过人。坐在车座上的风铃听见路人夸自己的小孩聪明，自然也很开心。显然这母子游的途中增加了更多的乐趣。  
　　时间过得飞快，胖小子也渐渐长大了，成为一个十六岁的小帅哥，在母亲和老师的悉心教育之下，他终于以名列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一所最好的重点高中。当年风姿绰绰的风铃呢，尽管此时已是半老徐娘，却仍然气质不凡。经过这么多年的奋斗，她的小家庭生活也渐渐地宽裕了起来，丈夫在学区办公室担任数学教研员，工作很忙，也很用心，有幸的事今年评上了高级职称，工资又增加了一些。当听到儿子考上重点高中时，俩夫妻别提多开心了，一个劲地夸奖儿子聪明好学，一边鼓气给孩子增加信心，一边嘱咐孩子要更加地努力学习，将来要考上重点大学。儿子也很听话，将父母的话牢记在心。由于孩子下半年要在县城就读，风铃就跟丈夫商量，将那座老房子卖掉，再拿出自己最近几十年省吃俭用的积蓄，打算在城里买一套公寓来。之后，还办了车贷，买了一辆奥迪汽车。等房子装修完毕，风铃就挑了个好日子，邀来亲朋好友庆祝乔迁之喜，于是打鞭炮贴喜联，热热闹闹地搬入那所新宅。那天搬迁时，亲戚们也很卖力，帮风铃租来一辆大卡车，去搬老家的旧家具。风铃和亲戚们到了老家，依然没有忘记那辆凤凰车，她把它推到门口时，有人说：“风铃，你都有新奥迪了，还要这辆破自行车干吗呀，送到废铁站去卖了吧。”风铃咧嘴一笑：“哈哈，这可是我的宝贝，卖不得卖不得，再说，虽说跑长途坐奥迪省时省力，但是跑近路买菜购物，还是坐自行车方便点。”那亲戚一听蛮有道理的，就爬上车帮风铃将自行车放到货箱去。  
　　从那以后开始，风铃从学校接儿子回家，就不再用自行车，因为家离学校比较远，再加上儿子的笨重行李，所以就改用四个轮的奥迪。而上市场购物，依然骑着那辆凤凰牌的自行车，那辆凤凰车也很乖，风风雨雨几十年，从不会半路爆胎，都能安全地将风铃及她的大包小包送到家，那可是二十五年前的风靡全球的名牌呀。车身上的每个零件都是优等材料做成的，再加上风铃的小心谨慎，脏了就洗，保管得很好。不像有些自行车买来不久就爆胎了。这辆凤凰车几乎成了风铃的一生伴侣。每当早晨起床时，她就骑着它去公园溜达，边骑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这位老朋友在风中奔驰的心声：“主人主人，请抬头看看那轮远在天边的太阳，它是那样的热情，那样的高大，多么让人兴奋。主人主人，请放慢脚步，让我们仔细观赏，树梢上那枚树叶正在跳舞呢，它是不是跟风儿互相亲吻彼此的脸颊呢，多么缠绵的爱恋啊。”风铃一听抚摸了一下车头，说：“别啰嗦了，快走，我们要赶上那轮太阳。”每当晚霞归去，风铃又骑上她心爱的凤凰车溜达在泗溪边上，这辆凤凰车又开始唠叨了：“主人主人，请低头看看水里的那片云，它怎么碎了，可是天上的那片没碎呀？”风铃一听开怀大笑，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车头，说：“那是风在作怪，别看了，快走快走，我们要追上那颗流星。”  
　　时间总是顽皮，在眼皮底下一溜而过，无声无息，转眼又过了十几年。秋去冬来，霜冻的冷风一过境，地上便满是落叶，依稀还残留着点点雪花。这时的风铃早已退休，岁月攀上了她的脸颊，腿脚也渐不听使唤，走起路来颤悠悠的，总要依赖拐杖。那辆心爱的凤凰车已经很久没骑了，偶尔孙子会去骑它一下。那辆四个轮的奥迪车早已成为儿子上下班的专车，也不再是崭新的。那辆凤凰车也已经老态龙钟了，但身子骨还没散架，依然还可以骑。此时，它正静默地立在墙角，童心未泯，耐心地等待，盼望着主人或新主人哪天再带它去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