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挨打”折射出黛玉和宝钗不同的爱情观

文/张步云

《红楼梦》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里错以错劝哥哥”，由此进入了《红楼梦》的第一个大高潮：宝玉挨打！行文至此，大约是全书的三分之一。有学者认为《红楼梦》分为十二个单元，每个单元九回，故曹公原著是一百零八回，而不是大家现在看到的程高一百二十回本。我大致同意这样的看法。从《红楼梦》的结构布局可以看出，每逢九的章节一般是比较重要的，故事情节相对紧张，人物活动冲突较大。今天就以“宝玉挨打”这件事来看看贾府上下不同人物的态度，尝试分析不同人物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

先交代一下宝玉挨打的缘由，以便没读过《红楼梦》的人了解一二。贾政打宝玉确切地说有三个原因：其一，贾雨村来府，要见贾宝玉。宝玉是何等人物，最讨厌的就是这类官场中人。但是贾政的威慑力实在太大，无奈去见了贾雨村，但是表现一般，“全无一点慷慨挥洒谈吐”、“葳葳蕤蕤”、“脸上一团思欲愁闷气色”，让贾政大为不爽。其二，忠顺亲王府的人来向贾宝玉要琪官（蒋玉菡），这人原本是王府里的戏子，但最近却与贾宝玉相处甚密，让王府大为不快。贾政听了此话那还了得，一是得罪不起王府的人，二是恨宝玉不成气，竟和一些戏子纠缠不清。其三，贾环诬陷贾宝玉，说他要强奸金钏儿（王夫人的丫头），金钏儿气不过，跳井自杀。由此三件事，一件比一件狠，贾政对宝玉的气由三分变七分，由七分变十分。这就非打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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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是贾政的唯一嫡出儿子，虽上有贾珠，但已过世。还有赵姨娘生的贾环，也不成气候，整天斗鸡遛狗的。贾宝玉还是贾母最最心疼的心肝肉，贾政能下得去手吗？还真能，这次他是下了狠心要打宝玉的，任谁相劝也不行，还放出狠话：“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宝玉被打得厉害吗？那是肯定的：“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只见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阔的僵痕高了起来”。难怪王夫人疼得哭天喊地了，说到此，我就先来分析分析王夫人。

王夫人是贾宝玉的亲娘，宝玉被打成这样，她心里不可能不疼。但是她更多的是自责，是心虚。因为宝玉挨打也有她的不是，她的冷酷让金钏儿跳井自杀。宝玉只不过和金钏儿多说了几句话，她就把金钏儿撵了出去，全然不顾十多年的恩情。一个女孩子，作为别人的奴仆，被主人撵了出来还要背负“小娼妇”的恶名，谁能忍受得了？只好以死明志！曹雪芹佩服金钏儿的勇气，所以给了她两个字的评价：情烈！一种坚贞不屈的女子，誓死也要捍卫自己的清白。从侧面讽刺了王夫人这个假慈悲的“菩萨形象”，她的丑恶嘴脸让人生厌！

再看看贾母，这位贾府最高统治者，面对着贾府的未来，是一种什么态度。她听到宝玉挨打后不顾炎热，立刻赶赴事发现场，拉着宝玉的手说：“我们来晚啦！”（一笑，莫当真。）她还没到现场，便“颤巍巍”地说道：“你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这位老人真的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以回娘家来要挟贾政。在那个时代，哪能容得半点不孝，吓得贾政又哭又磕头。贾母也抱着宝玉，又心疼又生气。事实上，贾母是真的疼宝玉的，作为一个老人爱着自己的孙子，我完全能理解她当时的心情。贾宝玉那么叛逆难道贾母不知道吗？怎么可能，贾母年轻的时候什么事情没见过？但是，她装着没看见，对自己的孙儿还是一味地溺爱着。对于贾母，我们只能说，这是一位非常可敬可爱的奶奶。

宝玉挨打，最担心的是谁呢？不是别人，正是袭人。为什么？让我告诉你。宝玉是袭人的主子，是袭人的靠山，而且还是唯一与贾宝玉发生过性关系的女子。她的目标可不是一辈子做别人的女仆，当不了正室，起码可以混个姨娘当当吧。说不定将来生个儿子，母以子贵，地位也就上去了。所以，宝玉吃亏，她最担心。担心到什么程度？她跑到王夫人那儿，请求王夫人将贾宝玉搬出园子，以免与姑娘们不便。贾宝玉大了，林姑娘宝姑娘也大了，在一起多有不便。事实上，袭人专指林黛玉，她最怕贾宝玉跟林黛玉结合。因为如果那样的话，她的目标也就成了空想了，她跟黛玉不是一路人，她最欣赏的是宝钗。这件事，宝钗知道，宝玉也知道。所以，宝玉派人去潇湘馆传递手帕故意支开了袭人，让晴雯去。所以，袭人是很现实的，也很势利。她的建议得到了王夫人的大加赞赏，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吃饭多得了几样菜。

作为贾府的大管家，王熙凤对于此事是什么态度呢？她不可能无动于衷，这不符合她的性格。林黛玉对她看得最透：“如何不见他来瞧宝玉？便是有事缠住了，他必定也是要来打个花胡哨，讨老太太和太太的好儿才是。”正是，王熙凤确实是这么一个人。这可是在贾母和王夫人面前讨好的大好时机，这个时候对宝玉好可以收到一本万利的好处。我不得不佩服林黛玉的眼力，她看人总是把别人看得那么透彻。也亏得这样，要不然怎么偏偏就看上贾宝玉那个“混世魔王”了呢？扯远了，再说王熙凤，她以什么方式登场的呢？“……只见花花簇簇一群人又向怡红院内来了。定睛看时，只见贾母搭着凤姐儿的手，后头邢夫人王夫人，跟着周姨娘并丫鬟媳妇等人都进院去了”。不用多说了吧，这就是王熙凤。有人总抱怨自己不成功，没有机会。王熙凤告诉你：机会，总是垂青于有准备的人！

下面该说说最重要的两个人了，薛宝钗和林黛玉。先说薛宝钗，因为她先去看宝玉的。她是怎么来的呢？“只见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一丸药也要托着吗？装在盒子里，放在口袋里不都能带来吗？薛宝钗对贾宝玉的好是要别人看到的，她的心机很深，装作莫不在意，却又有意让别人在意。好像低调，实则高调无比。她对贾宝玉说：“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她想对贾宝玉说什么话呢？“你既这样用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做工夫，老爷也喜欢了，也不能这样吃亏。”在薛宝钗的爱情观里：我爱你，我不希望你受苦，不希望你挨打。如果你能按照老爷的心思去做，多学习经济仕途的本领，不就免遭此罪了吗？她希望贾宝玉改变自己，往“好”的方面发展，和和谐谐的岂不好？我们很多年轻人像薛宝钗一样，我很喜欢你，很爱你，你吃苦了我也心疼，但是你要是把哪哪方面改了不就好了吗？那样我会更爱你，更喜欢你。但是林黛玉告诉你，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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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爱一个人，打在她的身上，却疼在我的心里，我比她还要痛。林黛玉是独自来看宝玉的，看到宝玉迷迷糊糊，她没有立刻喊醒宝玉，而是坐在他的床边默默掉泪。宝玉恍恍惚惚，听到悲泣之声。林黛玉的哭作者用了一个“悲”字，跟宝钗就大不相同了。宝钗说了不该说的话之后羞得脸红了，而黛玉却大大方方的，毫无忸怩作态。宝玉看到黛玉“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满面泪光”，宝玉顿生怜爱之心，“你又做什么来！虽说太阳落下去，那地上余热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署。我虽然捱了打，并不觉得疼痛。我这个样儿，只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与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不可认真。”宝玉这一番话比任何情话都动听，女孩子们，你们觉得多少遍“我爱你”能抵得上这番言语呢？这是宝玉对黛玉的感情之言，她对黛玉的爱是深入到骨子里的。黛玉怎样呢？“虽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气噎喉堵，更觉厉害。”无声的哭泣，才最能体现出她对宝玉深深的爱。半日，才抽抽噎噎地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黛玉觉得宝玉没有错，不该挨这顿打。这跟宝钗有天壤之别，宝钗觉得如果宝玉不做这些混账事就不会挨打。宝玉怎么回答黛玉呢？只三个字：“你放心！”这三个字宝玉已经不是说第一遍了，这是他回应黛玉的最斩钉截铁的话！黛玉已经深明宝玉的心了，从小到大，两个人不是拌嘴就是怄气。现在，雾开云散，两个人的心真正走到一起了。

宝玉挨打，《红楼梦》最精彩的部分之一，让我充分领略到曹雪芹的神来之笔。说得这么热闹，宝玉在这件事中有什么样的感叹呢？我们一起来看一看他的疯言疯语吧：“我不过捱了几下打，他们一个个就有这些怜惜悲感之态露出，令人可玩可观，可怜可敬。假若我一时竟遭殃横死，他们还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他们这样，我便一死了，得他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息。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亦可谓糊涂鬼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