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迷雾,看人性――三评《血色迷雾》
(2009-02-28 09: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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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龙血色迷雾影视评论文化杂谈娱乐 |
分类: 影视评论 |
托龙友的福,使我这个没多少时间“追”电视节目的人,从网上可以随心所欲地欣赏到对柳先生的访谈。但看多了先生有关《血色迷雾》的访谈,我心中却总会升腾起几分无奈的情绪,为了柳先生本人。柳云龙在《血色迷雾》上的境遇是有些尴尬的,这种尴尬类似于鱼和熊掌的取舍问题。当他把一大堆摄人眼球的悬疑、谍战、爱情、枪战、惊悚等时髦元素一股脑儿集中在一部电视剧里时,他同样念念不忘的、还有自己心底始终坚持的一份执着,那是一种具有深刻思想内涵的东西。但是,一部以“好看”为目的电视剧,还要能承载得起这些思想性内容带来的深刻和沉重,其难度有点像解歌德巴赫猜想。《暗算》是解题成功了,但《血色迷雾》似乎出了些问题。使得如柳先生这般不屑于为自己多做解释和粉饰之人,面对观众的意见和主持人的挑战,也不得不多次谈到“人人心中有个鬼”、不得不尝试着解释创作的初衷、不得不讲从“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到“不同于生活”之进步。而看在我的眼里,在那几分无奈和苦涩之余,却更为这种坚持和执着而感动,一如当初柳先生面对成千上万观众的期盼,连“骑驴下坡”的事都不愿做(这里引用了一位朋友的比喻,因为实在评得太精彩)依然坚持地说“安在天不爱黄依依,她根本不在择偶的条件之列”。我想,大概也正是从那时起,这种坚持、以及坚持背后的缄默所折射出的、一种属于男人的智慧、理性、仁慈、委婉和温情,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灵,使我开始在关注作品之余,也愿意关注到创作作品的人。
我不想像很多龙友那样告诉你,《血色迷雾》是要慢慢品的、是要“精赏”二遍、甚至三遍的;我也不想掩饰《血色》本身故事上的先天不足,以及主题铺展和电视剧节奏之间的顾此失彼;我也不忌讳柳先生在台词和细节上过于追求、过于刻意,带来的适得其反的效果;但是,我却要说,看《血色迷雾》是确实要有一点“拨云散雾”精神的,因为迷雾背后的,也许才是柳先生真正想告诉我们的东西,那是对人性和文化的冷峻思考;那也是对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以及矛盾中的出路的反思和探讨。
在一个以“华丽”包装赚取收视率的电视连续剧上,立意于探讨这样的话题是有些沉重了。但既然有柳先生这样的人敢于尝试和坚持在前,似乎我们也就有这样一份责任把自己的体味和理解与大家分享在后。哪怕这个话题也许同样沉重、同样博大、同样深奥、同样使自己很难负担得起,也是要姑且一试的。
这一篇就先谈谈“人性”。什么是“人性”?从字面上理解,人性即人的本性。但什么才是人类的本性?翻遍诸子百家、圣者前贤、甚至是宗教的典籍,似乎依然很难给出一个比较合适的答案。因为对人性的定义是可以根据界定范围、历史背景以及自身的价值取向的不同而给出不同的阐释的。而我认为存在于大自然的、所有有生命的“物”都是有其“性”的,这种性是对自我存在权的一种自发地、直接地、天然的反应。这就是物之存在和物性之存在,所谓物竞天择,“求我生存”本就是“物性”的根本。大自然中的植物有“性”,这种“性”是一种自发的“选择”,正如仙人掌选择沙漠、红树林选择海边,向日葵总把自己迎向阳光灿烂的那一面,这种“性”也是植物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中,顺应自然的一种规律。普通的动物有“性”,动物的“性”比植物要高一层境界,因为它可以自由地支配和享受变更空间的权利,所以“求我生存”就有了一种自发“寻找”的含义。于是,我们看到了动物世界里为“求我生存”而衍生的永无休止的觅食、迁徙、躲避、追踪,在捕猎和被捕猎之间不断转换的角色,是动物生存的法则。而人作为一种拥有思想能力的高等动物,其“性”的境界就更高了,那是一种“掌控”,在主观能动的支配之下,不仅要“求我生存”,还要“求我幸福”。因此,我们谈“人性”就离不开几个核心词:“求我幸福”和“能动”。我们说与世间万物一样,“人性”首先就表现为一种“自我”的意识,选择、寻找甚至是争夺生存空间,同时, “人性”的能动性,又表现出对求生存之手段、方法的一种有为的改造,而能动的结果给人类了带来的生产、生活方式上的革命,但同时也使人类在求存的基础上对自我存在有更多的“求我幸福”的欲望,也由此带来了人除了最基本的生存需要之外,在物质和精神层面上更高的欲求。物欲、情欲、权利欲,都是这种“求我幸福”和“能动”的衍生品,也是人性的一种自在表现,因此圣经中说的Sinful Nature,大抵也是这样一种意思。 “人性”本质是“自我”的、是体现个体行为的,但是,人性同样不可避免地携带着社会性的烙印。因为当人类在追求个体幸福时,最终却发现必需依赖于群体的力量,才可能使个体的利益最大化。而人类社会为求生存和求幸福而激发的矛盾几乎无时不在、无处不在。个体幸福是最终的目标,达成这个目标却必需先为他人的幸福而付出,具体可演化成一家庭、一团体、一宗族、一阶级、一国家乃至全人类之幸福。正是人性的能动性和对人类社会性意识之觉醒,才使人类在发展过程中除了物质文明之外,不断创造和发展社会行为规范、审美取向和价值观理论来修正和优化人类的幸福观,人性的这种能动过程是人性的自为表现,而自为人性不断作用的结果,就诞生和发展了我们平常所说的文化,而这也是我在下一篇想要继续探讨的课题。
柳先生谈《血色迷雾》时,多次谈到“人人心中有个鬼”。何谓“鬼”?这个“鬼”是受欲望控制或束缚的、不为人知的秘密,也是人性的一种自在表现。在邢家大院、在梧桐小镇,文康满眼看去尽是心中有鬼之人,也难怪鬼影重重、迷雾重重了。邢家大院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其激烈程度绝对不亚于烽火连天的战场。而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正是一开场就死于非命的邢老爷,不仅是死法之惨烈、血腥和诡秘使邢家大院笼罩了无法消散的阴霾和迷雾,而且他留下的宝藏的秘密和得到秘密的方法,更是在邢家老老少少的心中种下了“鬼胎”。每每品味到这点,都会感叹邢老爷看人性之通透和心计之深沉。邢家人如何能得到宝藏的秘密?按邢老爷的设计,一是四位太太都将所知的秘密拿出来与大家分享;二是四位太太必需将秘密告知邢家未来的当家人。能引导出第一种结果的是“和”,所谓“家和万事兴”,如果这个秘密使全家人认识到“我幸福”和“家幸福”的关系,那必是邢老太爷乐于见的。如果不能,那就只能打了,所谓“优胜劣汰”么!这样遴选出来的胜者也必是强者,当然也能撑得起邢家这条船,至于这其中还惹出了异族纷争,恐怕也是邢老爷子始料不及的。因此,为了邢家大院的未来命运,老爷子设了这样一个局,给大院里的人布下了诱饵,一是物欲,二是与物欲捆绑在一起的权利欲。于是,前台是两个少爷你来我往的战争,后台是大太太和二太太两个母亲“你死我活”的战争,打得甚至比台前的更激烈。可叹二、三十年代的传统女子“从夫”、“从子”思想是如此根深蒂固。大太太应该是属于大家闺秀一类的,但无后恐怕就是她心中无法解开的死结。因此,对不是亲生的大少爷,除了几十年养育的舔犊之情,更多的还是一种依赖和倚仗,后半身确保自己地位和权势的一种依靠。二太太原本一直处于在狭窄空间里艰难求生的一种状态,论气势,被大太太压着,论荣宠被三太太压着,但手握大少爷非老爷亲生的秘密,外加三太太和大少爷的绯闻,使得她不禁也有了想头和欲求,索性将低调和韬光养晦进行到底,但暗中却机关算尽,献媚笼络在前,图穷匕现在后。两个男人的战争同样是两个女人的战争,也是一场人性自在表现的战争,因为心底有着一样的欲望,除了母亲对儿子的维护之外,还有共同利益的驱使。邢家另外两个女人心中的“鬼”则有些不同。首先是三太太,三太太求我幸福的表现为“爱欲”,她心中的鬼是一个“痴”字。虽然也沾了点新女性之风,不甘于作“附庸”,而且秀外慧中,但奈何终也过不了一个情关。对大少爷的那份痴爱,也算是“春蚕到死丝方尽”了。而四太太梅青,同样心中也有“鬼”,虽然当卧底并不是她自己的意愿,那是别人以她母女两人的生存权为筹码威胁她、逼迫她做的,而“求生”本能驱使下的“鬼”,也使她成了别人眼里迷一样的女人。这里不得不对大少爷多说几句,在文康及所有中国人看来,大少爷的“鬼”是异族肆意掠夺我族的一种狼子野心,但也许到了大和民族的眼里,那是一种为“我族幸福”而舍生取义的高尚行为。这种善恶是非的标准是受不同利益的驱使的,而我在做这种评判时,评判本身就是我 “求我幸福”的人性之自在表现。
梧桐镇上邢家大院外的形形色色的人,心中也都有“鬼”。黄副局长心中有“鬼”,这“鬼”是非常单纯的一个“贪”字。他的幸福观就是赤裸裸地物欲,他人性的自在表现就是贪,为了这个贪什么不堪的交易都是可以做的,至于什么职业操守、道德良知和民族利益,全都可以“坦荡荡”地撇在一边的;郑局长心中有“鬼”,这个“鬼”本身与黄副局长并无差别,他的幸福观同样既不高明、也不高尚。但是郑局长毕竟是个受传统文化“教化”之人,他对文化指引下的价值观、道德观是有认知的,是知道是与非的,只是知道的结果缺却并未引起对幸福观的能动修正,反而竭尽所能粉饰和掩盖其自在人性之卑劣和肮脏。于是,我们就看到了一个所谓双重人格的郑局长,人前是道貌岸然、谨小慎微的“警”,人后则是心黑手辣的“匪”。同样的,也正是对是非的认知,和对子女的一份真爱,他以一种与要求自己截然不同的道德尺度教育着钟一和晓聪,从而也造就了两个与他截然不同的人;钟一的心中也曾经有“鬼”,一部分是因为对晓聪的爱,而自发产生的、对文康这个突然插在他们中间的外来者,潜意识里的排斥欲,另一部分则是“恩情”对他的羁绊了;晓聪心中也有一个“鬼”,在揭密时刻,柳云龙告诉我们,郑晓聪把所有人都“暗算”了一回,原来她也并不单纯,原来她竟也是藏宝的觊觎者,虽然至今都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一份“使命”成为晓聪心中的“鬼”,也许是求生本能在受胁迫时无奈的选择,也许是某一种交易,但我怎么都无法把晓聪人性的自在表现与欲望的求索划上等号。但既然柳先生这么拍了,我也只能顺着这样的路子去品评了。其实,除了这些主要角色之外,《血色》中的其他人物心中同样有鬼,无论是文康探案时的各式证人,还是忌讳“祸从口出”、在明哲保身的信条下苟且偷生近乎于麻木的平头百姓,他们心中的“鬼”大抵是对生存权的一种无奈的维系而已。也许纵观整部《血色迷雾》,除了文康,心中没有“鬼”的只有一人,一个抛却万丈红尘、跳出三界的出家修道之人。哀哉!虽然我们没有权利去责怪芸芸众生求生的自发欲望和本能,但若世人皆如饮中山之酒,无一人不醉,而天下竟为昏迷不醒之天下,作为一个尚灵台清明之人,其孤独和痛苦之深重可想而知,大抵心中直欲喷薄而出的也就是一句“安得一服清凉散”的呐喊了!于是,鬼影重重间、世人麻木昏昏间,一个跳出自在人性之束缚的文康就完全陷入另一种由他人人性的自在表现所构筑起的迷雾之中,唯有心中求我族、我国之幸福的执着信念和对人性自我完善的不懈追求成了混沌中的一线光明,支撑着文康在迷雾之中顽强地跋涉,虽然走得一如钢丝上的脚步,那样的举步维艰。
如果光是揭示人性之险恶,那还不是柳先生在《血色迷雾》中对人性反思之全部。“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彷佛也在《血色迷雾》中成了一种写照。虽然文康在迷雾中处处碰壁、举步维艰,虽然他内心的彷徨、痛苦、孤单无助一样的深重,但是,他是超越自在人性的人,情爱一样也有,但是若为了他人的幸福,他宁愿选择“相忘于江湖”;爱恨一样有,但是为了家国的大义,家仇也是可以暂抛一边的;名利心也不是断绝了,但是与真理和国家利益相比,个人的得失荣辱也是可以搁置起来的;求生怕死的欲望谁没有啊?只是为理想和信念,哪怕是一个人的战争、注定结局的战争那也是要进行到底的。这就是文康之人性,一种能动修正后的“自为人性”,如暗夜之炬、夜航之灯,闪耀着光芒的“人性”!而这种光芒在燃烧自身的同时,同样也照亮了他人之路!这种自为人性表现出来的是一种魅力――精神魅力和人格的感召力!在这样的感召下,我们开始看到有些“鬼”开始在原本天性纯良的人心中,慢慢消退了、趋于无形了,我们看到了对人性的能动修正在悄悄发生着。最早受到感召的是钟一,一直徘徊在恩情与是非的抉择边缘,而正是文康的感召力,使钟一的抉择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虽然当自己的“恩人”最终在自己正义的枪口之下倒下,心灵上的重压可能要背负一辈子,但这毕竟是一个悲壮的结局,一个人性升华的结局;然后,我们看到了大太太的变化,正是文康的发现和文康在家国、民族大义之前的凛然正气,促使了大太太的改变。她终于走出了一己、一家之重门高墙,她曾受过教育的家国观念开始变得越来越浓,终于驱走了内心的“鬼”影,邢家的三个太太终于坐在了一起,终于说出了共同的秘密,那是一个局,一个为“异族”而设的局,虽然结局惨烈至悲壮,但我们却同样感受到人性的升华所带来的力量!而另一个堪称悲壮的结局是发生在二少爷身上,那个叫徐成峰的演员是我非常欣赏的。看着他随着先生的脚步一路行来、樊秘书、童副官、二少爷,他的表演总是如此的到位和妥帖。而个人以为,《血色》在二少爷的塑造上,充分显示了柳先生的思想深度和力度,那是一个具有普遍性意义的角色,一个近乎于无赖混混的“真小人”,但又义气、侠气和豪气未彻底泯灭的市井“英雄”。看到二少爷最后的爆发时,脑子里不禁浮现先生早期参演的一部电影――《非常英雄》,自以为在角色塑造上,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处。于二少爷而言,外因的干涉和刺激,会激活他人性中沉睡的一些元素,诸如义气、侠气和豪气,其实在《血色》故事中,这种潜在的元素一直在不经意间流露着,比如对梅青和三太太的保护,但却没有一次如终局之勃发和强烈。当让文康先走,只身与日本人拼了的话语和决心从二少爷身上表露时,我们看到的是一种悲壮之美,在生命最后一刻如夏花般灿烂的人性之美!
《血色迷雾》,鬼影重重、迷雾重重,但是在那里一直就有一双试图拨开迷雾的手,你是否感觉得到?最好用你的心灵去感觉。那是一个探讨人性的故事,人性之邪恶下的趋名、趋利、情爱纠葛、物欲横流;人性之觉醒和自觉改造之下的舍名、舍利、舍身和无言大爱。它痛得令你辛酸、也美得让你流泪;那是一个与人类生命有关的课题,自在人性在混沌中沉沦,觉醒的自为人性也一样被现实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吞噬,在凄美和悲壮之后,我彷佛又听到了一种召唤,周流不息、生生不息,理想不灭!精神不灭!这才是人类生命延续和发展的真谛!
――谨以此献给这场围绕《血色迷雾》展开的非常必要的、如火如荼的争议和讨论。
(微蓝成文于2009年2月28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