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涛诗歌六首

1没有多余的生活

2眺望

3叙述一匹马

4坐在故乡的阳光里

5一些树没有一片叶子

6空油瓶在风里晃动

 

 

没有多余的生活

 

 

郭涛

 

 

任何生活

都不是多余的

悲哀，绝望，做梦

最后的死亡

对一个人而言

他在黑夜里

渴望黎明

他在太阳下

沉湎下雨时分

 

春天就要到了

冬天也不多余

一个捡垃圾的人

也不多余

他提示我们

世界永远朝洁净靠近

而任何洁净

都会留下一堆垃圾

或者在远处

或者在附近

 

2021年1月21日

 

 

 

眺望

 

郭涛

 

杜甫，你不要登高

秋风里，菊花正黄

而你在遥远的夔州

会想起那年在长安登慈恩寺塔的事情

那时你意气风发

诗酒快意趁年华

此后的安史之乱

你再没有一天安稳的日子

除了逃难就是逃难

除了盼着天下安宁

而天下难得安宁仍然不影响你继续写诗

你在成都浣花溪畔的草堂

有那么一段平静的日子

你写出

细雨鱼儿出

微风燕子斜

写出

好雨知时节

当春乃发生

可惜那段时间太短

如春梦了无痕

你在夔州登高望远

看到了

无边落木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

来

你说花近高楼伤客心，

万方多难此登临

 

秋天登高一次

你伤心一次

你逃亡路上

就一次又一次

回忆你在长安的日子

像一场梦

奢华而低调

 

杜甫，天凉了

你穿暖和点

我盼你写出温暖的诗

给深陷灾难中的亲人和朋友

送去明亮和暖意

 

杜甫啊，你说

国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我也就明白

一个时代的心疼

如此触目惊心

让你一针一针挑出血和泪来了

 

杜甫，你还是登高吧

登得越高

你看得越远

你看到北方

看到长安开元盛世之梦

那时候的你呀

多么年轻

 

2020年12月24日上午

叙述一匹马

 

郭涛

 

青年时

他说“马扬鬃一嘯

满世界是它的回声”

现在

他说

“马要在长途跋涉之后

气喘吁吁

在路旁一棵树的阴凉里

歇息

马没有扬鬃一嘯的念头

马也不渴望世界的回声

马不愿被打扰

它就静静地

在一棵树旁

放下长途跋涉之后的疲惫

让它不再气喘吁吁

马就非常满意自己的处境”

 

此刻

马还是想起

它那时多么年轻

青春蓬勃的样子

仿佛不曾存在

 

2020年12月31日

坐在故乡的阳光里

郭涛

 

阳光灿烂，此刻阳光灿烂

静谧的正午

一个中年人在阳光里睡思昏沉

梦境里的诗句

记得贫穷，经验重了几分

 

凸凹不平的路两旁高高的杨树

凝视过一个少年骑自行车的模样

他未知的命运

未卜的前途

被此后一滴墨水晕染纸上

 

换了人间，殡仪馆的青烟袅娜

他说故交半零落就是一次又一次告别

清明雨下在思念的午夜

泪水岑岑

 

人是活在同代人的记忆里

个头比桌子高不了几尺

他永久记得自己风雨人生奔波开始的时刻

也许过于自恋

每年的今天

他用文字镌刻刻骨铭心的一瞬

父亲的早逝

让在学步阶段的少年

投入陌生世界

无比好奇而终于在不适应里步履蹒跚直到如今

 

一个人坐在故乡的阳光里

回忆往事显得矜持却依然要朝自适，澄明之境无限接近

 

其困难之大可想而知

 

2021年1月13日下午

 

一些树没有一片叶子

郭涛

 

看到龟山上的一些树

没有一片叶子

光秃秃站立风中

我想起古代的人说

故交半零落

 

一些树

经冬不凋

依旧呈现苍绿色

和没有叶子的树

对比那么明显

 

我默然不语

想起故交半零落

更加默然不语

目光从没有叶子的树

移到苍绿的树上

一阵风吹来

吹来低低的密语

我猜不透

它要诉说什么

 

2021年1月4日夜

 

 

 

空油瓶在风里晃动

 

郭涛

 

去年腊月一天下午

一辆旧自行车

停在丹江立交桥南头

车把上挂着一个空油瓶

立交桥上围拢一群人

 

我刚好从城里回家

经过立交桥

人们议论说

一个中年农民

自己跳河死了

也不知啥原因

 

一个人快过年了

自愿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只看到那辆旧自行车

车把上挂着一个空油瓶

在下午的风里

轻轻晃动

 

又到一年腊月

我忽然记得

去年经过丹江立交桥

一个中年农民

跳河而死

没有走进2020年的春节

 

2021年1月14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