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左面这张照片,您可别觉得这是导购小姐在教老伯跳舞啊。近日新浪博客几篇关于上海倡导市民为了迎接“世博”,勿穿睡衣上街的博文引起了我的注意。上海家乡的事情我总是很关心的。
这张照片是网上找到的,居委会组织了劝导队“志愿者”,每次都佩戴红绸带,衣着整齐地立在小区门口,看到有穿睡衣的居民要走出小区,志愿者便会上前劝阻。“志愿者”多居委退休老人及在沪打工白领(参加此类活动可以积分,有望申领上海户口)等。小区门口则树立醒目警示牌:“睡衣裤不出门,做个世博文明人”。
政府一向以改造城市、改造思想、移风易俗为己任,上海的石库门已经被拆得没剩多少,现在街头的睡衣据说也要失了上海的脸面。
我倒觉得穿衣本质上仍然属于个体自由选择的范畴,当然某些特殊职业需要的着装不在此列,只要是不伤风化,不对他人构成伤害,是每个人的自由。如果用公共利益的名义来干扰甚至剥夺个人在何时在何地穿什么或不准穿什么衣服的权利,那么我们就丧失了最后的个人尊严和法律底线。如果把本应是倡导的东西,上升为行政命令或强制规范,那么就是行政权力触角伸得过远,说白了就是管得过细、过死,还会让市民产生逆反心理,参与世博的积极性就少了。
尤其上面照片里的“劝导”,其实就是强制和半强制地禁止居民穿睡衣上街,我想那老伯上街买瓶酱油,要过小区那道门,会觉得头晕。这些劝导,总让人想起好多历史上沿袭的东西,看了不舒服。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一地有一地的风俗习惯。每个民族、国家或城市,都有自己独特的文化底蕴和历史传统。西方人确实只在睡觉和家里穿睡衣。我住过的英、德两地,除去家里人,至少绝没机会见过其他穿睡衣的人。
德国人上门都要预约,即便兄弟姐妹,也是这样。要是约好了,他们大多数着休闲装在家恭候。因为我们跟公婆住得很近,就差三个门牌号码,所以我们倒是有时侯会不打招呼,在晚上八、九点钟带上女儿去跟爷爷、奶奶聊聊。在这种没打招呼的情况下,即便这么晚了,也没见过他们穿睡衣。他们的睡衣确实是在上床之前换的,很多人还穿睡袍,而不是上海人穿的成套的睡衣、睡裤。
不过老外来到中国,即便见到新奇的东西,他们入乡随俗和对风俗的理解力还是很高的。有一次,已经是秋天晚上八九点了,我和先生两人行走在上海淮海路最热闹的地段长春食品商店。突然我先生很好奇地指给我看前面从食品店拿着零食快步走出来的两位女子。她们都身着镶滚边的睡衣套装:睡衣和睡裤,因为天气已冷,睡衣裤还是那种带夹里的,用来保暖。正说着两位女子已经拐进离食品店才几步路的弄堂里了。我先生马上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说,嘿,这多方便。
没问过他对上海的综合评价,但是也许正是这居家打扮的睡衣女人,才让他感觉到真正的上海,嗅到了人间烟火的气息,一座鲜活的城市,让灵魂舒展、松弛的城市,而不是只有高级写字楼,夸张盘旋的大桥和辉煌灯光的城市。
不同文化的交锋,总有冲突,但是这也是个互相尊重和融合的过程。尤其是相互尊重更是国际交往的基本原则。平时我看见人家说跨国婚姻,就躲得远远的,因为我跟本觉得跨个国算什么,在我脑子里,就是两个自然人生活在一起。不过有时侯,不同文化造成的差异还是存在,印象比较深的还跟睡衣有关。
刚才说了,德国人大都在真正上床睡觉之前才换睡衣。有一次在晚上八点多,离睡觉还有段时间,我比平日早换了睡衣,另外我还觉得有点冷,还在睡衣套装外加了毛巾浴袍,我先生看见,就皱起眉头抱怨说,穿着睡衣在家里晃来晃去不舒服。那我也不客气,告诉他中国文化里,在自己家里晚上穿睡衣很正常。我还提醒他,他平时用惊天地,泣鬼神的力气,擤鼻涕在我们文化里倒是不得体的。说得他无话。所以我不觉得,我迁就他而晚穿睡衣几个小时,就会增加了我跨国婚姻的质量。
同样,街头消失了睡衣的上海也不见得就能在外国人面前挣回面子,而要市民睡衣不出门,倒是没有文化自信的表现。本来外国人到中国,也不应该对民众的穿着说三道四。如果世博会的时候,街上人人西装革履,人家真以为到了北朝鲜呢。我觉得,呈现给世界一个一个多元的、包容的、真实的中国才是更上档次的事情。
很多东西要考虑国情、民情(这也是政府的口头禅)。上海是一个非常生活化的城市,这里有非常稠密的社区街道便利店,居民们只要走几步就能买到所需的各种东西。这里夏季气候热,湿度大,料子衣服穿起来身体不大舒服。大哥大婶们随意套件纯棉衣裳满大街溜达,或者是去菜场,或者是去酱油店,或者是去学校接孩子,或者去邻居家打麻将,或者是在家里招待客人,所以上海的睡衣也就是草根的居家休闲两用衫,睡衣文化,其实是一种追求舒适便利的生活文化。
上海人穿睡衣的还有个特点,就是不会到远的地方,也就是在弄堂口或者小区门口打酱油的事,不会穿着睡衣上班或者世博会场馆晃荡。所以市民穿睡衣上街并非什么大不了的大事,与世博会并无多大冲突。
所以上海夏天,或者晚春、初秋,街头就会看到那些一身上下的睡衣的人们。好事者还描述过上海女人的标准睡衣:“白底子,绛红或者宝蓝或者土黄的小花,袖口和下摆镶了一圈深色的滚边,上衣有袋,裤子也有插袋,做工还是考究的”。
当穿睡衣的固定为有些年头的习惯,就是一种文化的表征了。旧社会,睡衣通常属于两个人群,一种是有钱人,显示悠闲,当年电影《夜上海》,大佬们还穿着睡衣出门呢。另一种是娱乐场所的人,比如舞女,显示风韵。后来睡衣逐渐普及。在70年代,上海睡衣上街一度成为城市景观,是追赶时髦的潮流,那个时代的人还会觉得睡衣显示自己生活得比较舒适。
现在穿睡衣上街的都是平民草根。在他们繁忙的生活里,这也是减压休闲的方式。记得有人说过“市井文化有市井文化的肤浅,市井文化也有市井文化的理由”。越往弄堂深处走,市井文化越肤浅,也越有理由,睡衣也是如此。
上海最传统的居民建筑就是石库门和里弄房子。挤在弄堂里的居民们,就如《72家房客》所描述的那样,“房间小的像白鸽笼,房客都像进牢笼”。认识不认识的家家户户,扯一条布帘就围出自己的地盘,根本无法区隔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人们的服装也就没有场合之分了。
看到一篇没有署名的文章,描述最初睡衣出门的来历,觉得很有道理。“居住空间极其狭小,公用的厨房公用的卫生,特别住在这些地方的女人,在夏日里她们从房间到厨房到卫生间不知要走多少趟。每天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七十二家房客邻居,当然要有一套可以走来走去的衣服,但是又要可以做家务的。她们觉得睡衣还真是蛮大方的,该遮住的部位全部遮住了,而且还很宽松很风凉,在充斥着男男女女邻居的公用场所,也很自然。睡衣逐渐被设计成有口袋,上衣有袋,裤子也有袋。有了袋的睡衣当然要上街的。一边袋袋里放点小钞票瘌头分,一边袋袋里塞只马甲袋,去菜场就方便了。就是在家里,睡衣的衣袋也有实际的用场,比如放一只一次性打火机到厨房间点煤气用,比如放一串钥匙回房间时用,比如放几张手纸去公用卫生间就急。没住过公用住房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一些鸡零狗碎的重要性。还有另外一个用处,是连睡衣的设计者都没有想到的,证券营业所里做股票的男男女女,就有穿睡衣的。对于她们来说,睡衣就是她们白天居家生活做家务的工作服,两套睡衣调上调下,每天洗一把,用衣架晾得服服帖帖。”
尽管现在很多人居住条件极大改善,搬入新公房,高层商品房,图方便的睡衣惯性就沿袭下来。可能李家姆妈习惯穿睡衣出去买菜,她女儿偶尔也会穿睡衣出门买手机充值卡,但是也许李家姆妈的外甥女穿不穿,就没人能说得清楚了。
今天跟在上海的我妈打电话,说起睡衣的事情,她还说最近马路上确实穿睡衣的人少了。可是我倒觉得文化又是个很微妙的东西,你可以渐进地引导,但不能粗暴地强力禁止。强制的文化只是暂时的,不可能深入。所以上海的睡衣,估计市民过了世博风头,还是会穿回来的。
真正的国际大都市一定是包容的、宽容的、多元的。这种精神体现比文雅衣着的秩序井然、比物质的高楼大厦、夜夜笙歌更加重要。如果说睡衣给上海人在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丢面子的话,那么孙中界流血的小指又丢掉了多大的面子?
真实从容的睡衣市井让我看到了上海人情味和亲和力,带着那么一点点慵懒的气息,还有更多说不清楚的混杂气息。下面贴上上海市民睡衣大全,您要是看不下去,请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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