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仅是一个关于公平与矛盾的故事，更是一个关于爱和谅解的故事。

文/本刊记者范佳丽

“打、打、打……”没有任何征兆，14岁的姐姐小幽突然拿起一个水杯向8岁的弟弟互杰扔来。来不及躲闪，锋利的玻璃边缘顿时在他稚嫩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鲜血顺着脸颊无声地滴落在雪白的地毯上，印出一个破碎的梅花图案。他既不反抗也不哭，反而对着伤害自己的姐姐默默微笑。那笑，竟带着一种夺人心魄的悲悯……

谁说每一个孩子的降生，都是父母最美好的期待，理应受到最真心的祝福？而他，李互杰，却是为了终生守护和照顾姐姐李小幽而出生。其存在，与他本身并无关。

为何而生

“李总，明天见！”秘书小周拉上门走了。偌大的公司除了清洁工，又只剩下老板李立军一个人。该处理的文件都处理完了，甚至连明天要看的都看了。他却仍旧蜷在椅子里，和往常一样，不想回家。正对办公桌的墙上，挂着他们一家人的大幅合照，妻子闵贞温婉地微笑着，两人怀里揽着一双儿女，凑成一个好字。儿子互杰紧紧靠在他身边，笑得那么开心；女儿小幽清灵秀气，像极了明星刘亦菲。

不听小幽说话，谁能看出她竟然是个先天性的智障儿？这个女儿，是李立军夫妻心头永远的痛和刺！

“爸爸，下班了吗？不要太累了！我和姐姐在家等你哦！”话筒那边传来儿子互杰甜甜糯糯的声音，李立军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赶紧起身准备回家。儿子很乖巧懂事，乖巧得让人心疼，懂事得和他这个年纪不符。

在北京经营着一家医疗器械公司的李立军不差钱，他愿意用所有的财富去换女儿的慧根和儿子的幸福。然而，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

曾经，他和闵贞是大学里最为大家羡慕的一对情侣，男才女貌，一毕业就结了婚。李立军创业，也是顺风顺水，很快加入到千万富翁的行列，搬进了京郊的别墅。不久，女儿小幽出世，最高兴的就是李立军。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看着怀里粉嘟嘟的小花儿，要是她开口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为她去摘。

然而，看上去那么漂亮可爱的孩子，却直到3岁都没开口发出一个字。

那段时间，李立军几乎停下了所有的工作，抱着孩子和妻子闵贞跑遍了国内最有名的儿科医院，得到的诊断都令人绝望的一致——他们的女儿小幽是个先天性的智障儿！

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李立军和闵贞做了所有的检查，回想了所有的细节，都没有得出答案。“或许，小幽就像上天送给我们照顾的一个残缺的天使。”无数个夜里，他和闵贞就那么呆呆地注视着女儿天真的睡脸，相对垂泪。

从此，李立军开始更加疯狂地赚钱，他要为小幽创造一个永远衣食无忧的未来。可所有人都热爱的钱，在他们的痛苦面前，却如此无足轻重。

小幽又带着伤痕从幼儿园回来了。有时，无知的孩子也是残酷的。他们嘲笑她是傻子，打她，往她身上扔东西，把她的书撕成一片一片。闵贞抱着孩子无声地哭泣，顺手一摸，她的裤子又是湿的，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因为不懂跟老师说要上厕所。

很长一段时间，李立军和闵贞都拒绝承认小幽是智障儿，他们把她送进最好的正常孩子幼儿园，花最多的钱打通关系。可收买得了大人，却收买不了孩子。已经5岁的小幽，嘴里只会含含糊糊地蹦出类似妈或爸的单音节，发起火来，会用力打人。她没有一个同龄的朋友，孩子们讥笑她、欺侮她，大人们害怕她伤害自己的孩子，也不准他们接近她。

李立军和闵贞曾发誓只要这一个孩子，要把所有的爱弥补给她。然而，就在这时，他们不得不无奈地决定再生一个孩子，初衷只有一个——让这个亲生的弟弟或妹妹陪伴姐姐，即使在他们老去、离世，也能继续照顾和守护她一生。

并不存在的儿子

闵贞怀孕8个月的时候，决定回成都父母家生产。小幽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敏感、暴躁。他们担心她会无意中伤害小婴儿。

接到生了个儿子的消息时，李立军当众流下了男儿泪，说不清是喜还是悲。担心女儿不见爸爸会伤心，他甚至没有回去看妻子和初生的儿子一眼。“就叫他互杰吧，护姐的谐音，为了守护他的姐姐而生。”电话那端，闵贞默默地点着头。此时，怀里的互杰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呢喃，像是已经懂得了自己的命运。

闵贞在老家把互杰带到一岁，才回到北京。这一年里，她天天把小幽的照片给互杰看，不厌其烦地告诉他，这是你的姐姐，你要爱她，无论任何时候都要让着她，照顾她……令人欣慰的是，小互杰天资聪慧，8个月就会喊妈妈，不到一岁就会走路。

李立军和闵贞永远难忘姐弟俩初见的那一刻：互杰仿佛天生就认识自己的姐姐，一边叫着姐姐，一边微笑着张开手臂，蹒跚着想要去拥抱小幽。可小幽没有笑，她劈手一掌就把弟弟扇到了地上，互杰重重跌倒，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李立军赶紧把女儿拉开，闵贞心痛莫名地把儿子抱起，轻声哄着。

智障儿并非没有感情，他们甚至比正常的孩子更渴望感情、更敏感。对小幽来说，眼前这个平空冒出来的小东西，就是抢走妈妈那么久的坏蛋。李立军和闵贞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为了不让小幽伤心，也为了保护互杰，从此，他们只能把更多的关爱给女儿，只在偶尔私下里，弥补一下对儿子的疏忽。

互杰就像一个并不存在的儿子，除非和姐姐小幽有关。

他只能玩姐姐玩坏了丢给他的玩具，要是被姐姐发现他有新玩具，挨打受罪的是他；他只能躲在房间里吃妈妈偷偷买给他的零食，要是被姐姐看到，免不了又是一场灾难……

这个因姐姐而生的孩子，还没长大，就已经老了。

不到4岁，他就懂得察言观色，一看姐姐脸色不对，就赶紧藏起来；6岁时，姐姐打他，他不仅不还手，还对着她笑……

互杰从来没有责怪过自己的父母，相反，对他们，他有着一种近乎讨好的热爱：爸爸下班，他总是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前去递拖鞋，拿过公事包，就好像他这一天就为等待这一刻；妈妈做家事的时候，他就在身边，要不和她说一个也许是在幼儿园里听来的、也许是自己编的笑话，然后兀自大笑，要不轻轻地给妈妈捶背……他是如此渴望被爱。

互杰5岁生日时，老家的姥姥来了。趁着保姆带姐姐去散步，他高兴地一手拉着姥姥，一手拉着妈妈，要带姥姥参观他们的游戏室。

“姥姥，你看，这些玩具是姐姐的。”他打开一个巨大的箱子，里面放满了各种芭比娃娃类的高档玩具，有的标签还没来得及撕。“这是我的。”随后，他拉过来一个小小的、破破的推车，上面装着一个被折断手臂的变形金刚和几个伤痕累累的汽车模型。他兴奋地给姥姥介绍道：“这是我的大黄蜂，这是我的奔驰一号，这是我的奔驰二号……”

“造孽啊，造孽。你们有钱，又有什么用？”老人紧紧地把小人儿拥在怀里，心疼得泪流满面。旁边的闵贞早已泣不成声，不是他们不给儿子买，是不敢。

老人临走，严肃地找李立军夫妻谈了一次话：“早知道这样，何必又生一个来让他受苦。把小杰给我，我来照顾。”两人唯有沉默。

夫妻阵营

早在闵贞带互杰回北京的那时起，她和丈夫的立场就开始发生微妙的分化。那一年里，她已经和儿子建立了一种牢不可破的亲密关系。她甚至还萌生过这样的念头：没有小幽，只有这个孩子该多好。当然，这个想法只能埋在她内心最阴暗的一角，在每次互杰挨小幽打的时候，冷不丁地冒出来吓自己一跳。

“我知道愧对这孩子，可他至少是健全的，以后有无数可能。可我们的小幽呢？她能有什么未来？”李立军也不记得这是他们夫妻为了两个孩子第几次深夜争执了。闵贞提出，要不把小幽送到专门的特殊学校去，要不把互杰送出去寄宿。可两种出路都一次次被李立军否定。“把他们分开，那我们干嘛要生他？不就是为了让他陪伴守护姐姐吗？”

于是，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夫妻俩也悄然分成了两个阵营。李立军出席公开场合，都会带着女儿，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只想让大家觉得她是他的骄傲；闵贞则趁机见缝插针地带互杰去游乐场，去麦当劳……试图弥补所有欠下的债。

“我的人生宛如建筑物着火，我的一个孩子在里面，而唯一能救她的机会是派我的另一个孩子上场。我知道我在冒险吗？我当然知道。我知道这是不公平的吗？我绝对知道。可是，我也知道那是我唯一可以同时保住他们两个的机会。合法吗？合乎道德吗？我不知道。可是我衷心相信那是对的。”李立军在看到电影《姐姐的守护者》中的母亲在法庭上的陈词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痛哭失声。

“妈妈，别为了我和爸爸生气吧。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姐姐。我知道，她是无心的。我和你们一样爱她。”每次看到闵贞伤心，互杰都会懂事地安慰她。

而兴许是已经习惯了这个弟弟的存在，现在，小幽不看到他，也会不高兴。偶尔，她甚至还会主动地牵弟弟的手，做出一些类似亲昵的举动。可能下一秒，她又会控制不住翻脸。但这，至少已经是令人欣喜的开端。

电影《姐姐的守护者》

主演：卡梅隆·迪亚茨

阿比吉尔·布莱斯林

苏菲亚·威希涅瓦

剧情：安娜作为患有先天性白血病的姐姐凯特的“药”而出生。每当姐姐的白血病一次次复发，安娜就要不断地提供血液和骨髓以保住姐姐的生命。但到了安娜11岁时，被要求捐一个肾给凯特时，早已厌倦作为姐姐“人体器官库”的她，竟为自己请了一个律师：要从父母和姐姐那里获得“身体器官支配权”……从而引发了一场关于家庭伦理和人性的巨大争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