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家人》：情深未曾讲
(2009-09-03 11: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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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家人》 |
文/丁立梅
他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穿越那些儿时的玩具，我们在回忆中相逢，在思念中相通。
1
许一飞在6岁之前，不叫许一飞，叫陈一飞。
6岁之前的陈一飞，和一个叫陈志豪的人，住在乡下一幢旧宅院里。
宅院后长竹，宅院前种花。花有个有趣的名字，叫打碗花。只在夏天的傍晚才开花，开好的花，昂着一张张粉色的小脸，像小喇叭。陈志豪告诉他，不能碰那花，碰了，就端不住碗了，碗会打掉的。他盯着花看，说，哦。却趁陈志豪不注意，掐一大把打碗花，撒得满宅院都是。碗却没打掉。他快乐地叫，陈志豪，你骗人。陈志豪就呵呵呵傻笑，给他泡橘子粉喝。
虽是个小人儿，却懂得，谁最疼他。他跟陈志豪亲，整天黏在一起，睡觉时，是睡在陈志豪怀里。醒着时，是陈志豪的小尾巴。陈志豪把他架在肩上“坐飞机”，一路走过去，走到村子的小卖部里，给他买糖果吃。陈志豪问，一飞，长大了给谁买糖果吃？他就脆脆地答，给陈志豪。陈志豪问，一飞……他回答完陈志豪就满足且幸福地笑，在他脸上，狠狠地亲。
这是他们的好时光：安宁的日子，愉快的人，透明的幸福和快乐。
2
妈妈却突然回来，妈妈说要带他走，带他去新家。妈妈说，新家在城里，新家很漂亮，有很多玩具在等着他。
玩具对他的诱惑很大，他想去。他跑去问陈志豪，陈志豪，你也去吗？
妈妈说，陈叔，以后，一飞和您家，再没有什么瓜葛了，希望您，不要去打扰我们的生活。
陈志豪就哭了，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滚，沿着他古铜色的脸庞。陈一飞从来没见陈志豪哭过，他被吓哭了，一边哭一边说，陈志豪，我要和你在一起。
但最终，他还是被妈妈强行抱走了。
3
他改了姓，不姓陈，姓许。他问妈妈，为什么要姓许呢？妈妈说，你本来就是许家的孩子。
他被妈妈领着去叫人，叫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爸爸，叫一对满脸皱纹的老夫妇爷爷奶奶。他们的眼光，齐刷刷射向他。好一会之后，那对老夫妇说，像，太像了，瞧那鼻子眼睛，跟他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我们许家的种。
他们的脸上，堆上了笑。他们对他伸出双手，说，来，一飞，抱抱。
许一飞扭头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叫，我要陈志豪！我要陈志豪！陈志豪才是我爷爷！
4
他开始上学了。
城里的孩子，嘲笑他的一口地方话，也笑他穿的旧衣裳。他倍觉孤单。
新家很穷。妈妈和新爸爸老吵架。每次吵架，新爸爸都要拿他撒气，恶狠狠骂他是野种。妈妈扑上去和新爸爸拼命，披头散发地哭，说，如果不是你的种，我会落得这下场？
他害怕地蜷起身子，在心里一遍遍叫，陈志豪，陈志豪。
一年多不见，陈志豪在他记忆里，有些陌生了，他能记起的，只是一个模糊的影。那个影子里，有他过往的快乐。
当陈志豪出现在面前，许一飞怔怔地看着他，而后想起什么来，他飞奔过去，扑向那个颤抖的怀抱。
5
他与陈志豪频频见面的秘密，维持了两星期后，被妈妈发现了。那是因为他突然穿了件新衣服，妈妈惊问，哪来的？不许撒谎。他说，陈志豪买的。
再放学，妈妈都亲自去接他。他一路上，忍不住张望。他看到陈志豪，隐在一棵树后，一动不动望着他，远远的目光里，全都是伤感和惆怅。他被妈妈一路拉着往前走，再转头去寻，他看到的是一个背影，落寞的背影，慢慢走远。
6
他终于，站到能够理解一些真相的年龄。而真相的残酷，让他成了一个不快乐的孩子。
原来，他真的跟陈志豪家没有一点儿关系。他是妈妈与那个络腮胡男人的结晶。那个时候，妈妈年轻、浪漫，而络腮胡那个时候，正背着画夹，到处画画，一脸的艺术。妈妈被络腮胡子的艺术气质所牵引，与络腮胡子有了肌肤之亲，有了他。
然而络腮胡，却不是个能善待爱情的男人，他背着画夹，扔下妈妈，又去了别的地方。正当妈妈走投无路之时，有人给妈妈说亲，说的就是陈志豪的儿子，在乡村中学做代课教师，一表人才。
起初，妈妈想，就这样隐瞒下去，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也真的有过一段和美的日子，特别是在他降生后。
可是，络腮胡子突然出现了，妈妈忍不住又偷偷跑去见他。这事终于传到陈志豪儿子的耳里，他一怒之下，远去海南，考上海南一所大学，随即对妈妈提出了离婚。
许一飞的心，就这样被伤得七零八落。
7
还是经常看到陈志豪，远远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
有时，陈志豪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会走近他，一飞，一飞。他装作没听见，继续走他的路。
却在学校的午餐里，发现了火腿肠、肉酱，每次都是食堂师傅专门端给他。
他没有条件吃这么好，隐约觉得这些跟陈志豪有关。
再遇到陈志豪，陈志豪正弯腰在捡垃圾，看到他，一脸惊喜地叫，一飞。他冷冷地说，陈志豪，我不要吃你的火腿肠和肉酱，我不是你家的孩子，我不想再见到你！
陈志豪的嘴，就张在那儿。哆嗦了半天，才回，一飞，你咋这么说，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别人家的孩子，你小时候玩的玩具我都留下来了，我天天想你。
他不听陈志豪说，他扭头跑，一口气跑了一站多路，才喘着起停下来。
8
他念高中的时候，妈妈和络腮胡子也离婚了，妈妈带着她，单独过。
日子越发艰难。妈妈已无力承担他的学杂费，妈妈说，一飞，书不念了吧。
他什么话也没回，把所有的书，装进一个纸箱子里，塞到床底下。第二天，他推出一辆破自行车出了门，车把头上挂把小秤，他开始穿街走巷收荒货。
一星期后，妈妈却拿出一叠钱来，让他重回学校。妈妈说，以后你好好读书，去念大学，钱你就不用愁了。
他就又回了学校。
钱的秘密，是偶然被他发现的。那天，他中途返回，取一本要交老师的练习册。却在家门口，看见了陈志豪，陈志豪正跟妈妈说着话，一边递过一叠钱。他只觉得血往上涌，他转身一边跑，一边在心里说，陈志豪，我会还你钱的，我会的。
9
天渐渐热起来，小房子里，热得如蒸笼。
高考在即，妈妈为了让他安心复习，竟奢侈地给他们的小房子，安装了一台空调。
他不敢问妈妈，那钱，是不是陈志豪给的。
也在路上遇到陈志豪，背着一个蛇皮袋，在一些垃圾桶里翻垃圾。这么些年走过去，他背已经驼了，头上点点白发，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光芒。许一飞很想问问，乡下的那幢旧宅院还在吗？还有那个他曾叫过爸爸的人，怎么没把他接到海南去享福呢？
倒是妈妈有次有意无意地谈起陈志豪，说他卖掉了乡下的老宅子，搬到城里来住了。说他跟海南的儿子，翻脸了，他们好长时间不来往了。
他的心，就那么很痛很痛地揪了揪。这么些年来，陈志豪可一直没有离开过他啊。
10
陈志豪是突然倒在他们家门口的。倒下时，手里还捧着一个大西瓜，那是送来给他吃的。
是邻居的叫声，惊动了屋里的他。天气热，他关在空调的房内看电视，这个时候，他已被一所重点大学录取了。
邻居们说，这老人，肯定是中暑了。他们七手八脚要搀陈志豪，他阻挡了，他要一个人抱他，像小时候他抱着他那样。
曾经那么壮硕的一个人，在他的背弯里，竟轻如婴儿。他对他哭着说，陈志豪，你不可以有事的，你说过，要等一飞长大了，天天背你，去买糖果吃。
陈志豪却没有再醒过来，医生的诊断是，突发性脑溢血。
他跟了妈妈去陈志豪住的地方，一间小小的房子里，除了床，和一张吃饭的小桌外，别无他物。而床上，赫然放着的，是他小时候玩过的玩具——一把木头枪，一般弹弓，还有装在玻璃瓶里的几颗彩色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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