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成为蒋方舟
(2009-07-25 21:2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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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家人》 |
文/本刊记者 何语涵
8年后,蒋方舟再次成为媒体焦点。
8年前,11岁的她发表了青春小说《正在发育》,内容不避早恋、同性恋、性关系等敏感词汇。这触动了成人世界对青少年早熟的忧虑,还有人认为这不过是她母亲尚爱兰急功近利的结果,“说不定很多文章出自尚之手”。
而2008年全国高考结束以来,蒋方舟似乎没有过一天轻松日子。通过自荐途径,冲破初审、笔试、面试的层层筛选,获得清华大学降60分录取的资格后,她便面临巨大的争议。蒋方舟凭什么?她是否挑战了教育制度的公平原则?这一次,你以为另类,或者曾经很另类的天才少女,以一种传统的姿态,再一次身处舆论的风口浪尖。
尚爱兰的女儿
19年前,湖北襄樊铁路中学家属大院的一棵老皂角树,枝枝蔓蔓延伸至3楼,每天早上7点左右,都要迎来到阳台上浇花的女人。浇完花不到半个钟头,她会在5单元的楼门出现,穿过拐角取停在路边的自行车,骑它去教课。年年如此。这个女人不止一次地想,我女儿将来一定不能这样——母亲尚爱兰的期许是蒋方舟成长中绕不过的一环。
“希望这东西却会自动升级。”尚爱兰说。怀孕时她只希望生个手脚齐全智力健全的孩子,看到女儿没有什么天生残障,又希望她能够出类拔萃。再后来,当她察觉女儿和自己一样敏感、想象力超群,对女儿的期待就更多一些。希望她能够独立,靠自己的头脑和双手生活,希望她像男孩一样,坚强地活着。小方舟没有辜负母亲,“我妈说我哭声嘹亮,一掌握了哭这个表达方式就物尽其用。2岁就会用虚词连成比较完整的句子。”这些不起眼的特质,是尚爱兰眼中闪烁着光芒的碎钻。
蒋方舟的童年几乎找不出什么女孩痕迹。她没有布娃娃、冰淇淋和跌倒了由妈妈帮着扶起来的“好运气”。2岁,她便在母亲的教导下识起字来。识字卡片太小了,她根本提不起兴趣,尚就找来硬纸板和彩色铅笔,一笔一笔地画,把那些猫啊狗啊小兔子啊,画得又大又鲜艳。小方舟乐了,嘴里嘟囔“转、转”——她说的是船。不到3岁,蒋方舟已经认了200多个汉字。这些字,是尚爱兰抱着《新华字典》精挑细选的常用字,为了让小方舟记住字形和老祖宗赋予它的含义,尚特别规避了拼音的学习,“直到现在蒋方舟的拼音都不过关。”却没有一丝悔意。
母女同心,其利断金。通向文学之门的钥匙,早早地被母亲递到了小方舟手上。
5岁,当同龄孩子还属于幼儿时期时,她已经读三毛和亦舒;9岁,当同龄孩子还在为棒棒糖跟妈妈斗气的时候,她已经出了人生中第一本小说《打开天窗》;12岁,当同龄孩子还是长辈眼中的小淘气时,她已经在报纸上开专栏谈古论今。
正在发育
7岁,蒋方舟的成长轨迹被母亲编的一套谎言彻底改变了。尚爱兰告诉蒋方舟,每个小学生毕业前都要完成一部小说,不然就不许毕业。
于是,小学二年级生蒋方舟开始创作她的第一部书《打开天窗》。那年暑假她过得超级郁闷,“不敢出去玩,心里老想着写小说的事,很怕毕不了业,可是又写不出东西。后来我妈提醒我,把你身边那些好玩好笑的事写出来不就得了?我一想,对呀,我满脑子都是好玩的点子呢。”
那时候,蒋方舟连看图说话都还没学。第一篇文章花了蒋方舟7个小时,只有400多字。“一个夏天,吃完晚饭趴在很油腻的桌子上面大汗淋漓,因为天气很热,家里又没有空调。中间吃了一个西瓜,累了冲个凉。还是有一股劲在的。”回忆处女作的产出过程,蒋方舟评价自己是“劳苦功高、笑中有泪”。
“创作”的结果是十几个本子,家里有什么本子都给写上了。
妈妈的“谎言”开启了一扇门,蒋方舟走进去,发现这个世界正是她想要的。
“我们来把它出成书,给别的小朋友看看怎么样?”母亲的一句话像石子儿一样激起小方舟心里一片水花。那时,她对把文字变成“书”一点概念也没有,老怕自己不够格。于是母亲拉着她的手逛书店,指一本给她看,“这么简单,难道你不行?”
当然行!蒋方舟当即决定,一天一篇,绝不食言。你不能不佩服这个9岁小孩的毅力,她不仅做到了,而且将这个习惯保持到了今天。
1998年春天,母女俩合力把十几个本子的字全部输进电脑,像照顾发芽的嫩枝一样细致而认真。夏天,六七万字的手工书热腾腾出炉。蒋方舟望着那本厚厚的像发酵面包似的东西颇不敢相信:“耶?我们这么变态啊,不错不错。”变态,于她是褒义,表示有创意,有毅力。
再后来,母女俩泡进书店了解各家出版社的出版重点是什么,顺便抄出版社地址,“不断地有保安过来干涉:请不要抄书。”于是蒋方舟和母亲像做贼似的,中间隔着书架,假装互不认识,“我悄声说妈妈偷偷记录,抄下了20来家出版社的地址。”
回来以后,写了一封简单的信,复印20份,不到300字。大致说了说蒋方舟的情况,写了什么内容,多少字,希望能够出版,肯定有市场前景云云,留了自家的地址和电话。然后像垃圾广告投递者一样,一气儿扔到邮筒里。
5天后,长江文艺出版社有电话打来,一个星期就给了回音。“几天后签合同,顺利得令人发指。”
起印数不多,5000册,稿费也不高,但这个成就无疑鼓舞了蒋方舟,“那个时候突然感觉写作不仅好玩,还是个有利可图的事情,有意思,有劲。”
尚爱兰无疑是出第一本书的幕后大功臣,然而蒋方舟后来像是水库开了闸,文思泉涌,几乎年年都出书的速率还是令她吃了一惊。
早慧离早熟有多远
觉得出书是“好玩”的蒋方舟2000年忽然出名了。她的小说《正在发育》里出现了诸如早恋、同性恋,女性胸部等敏感词汇,顿时,她被冠以“下半身写作”的名头,处于风口浪尖。专家评论道德沦丧、格调不高还是轻的,一些人干脆“教育”尚爱兰,你女儿还这么小怎么不给管管?
对于这些评论,蒋方舟只是轻轻一笑,用模糊的答案作为回应:“我们家心理承受能力最强的是我,其次是我妈,最差的是我爸。”蒋方舟基本不太看这些评论,更别说为它伤心难过或者愤怒了。尚爱兰各种评论大致都会看看,“不过评论都是各说各话,有时不过是拿我做话引子,后面的内容就不知道在说什么事儿了。评论的目的不在我身上,所以我妈也觉得没有我们什么事儿。
争议最大的是蒋方舟早熟,似乎有违自然法则。蒋方舟说:“早熟,并不是以知不知道伟哥为标准……”她有另外的看法:“早熟和早慧,比早恋和早餐的差距要小得多。既然没有人肯把早慧这个词赐给我,那我就只好把自己归类为早熟了。我接触的孩子,没有几个是不早熟的。”
“成熟,的确是不应当含有任何贬义的。如果一个人早早地展开混乱不堪的恋爱,那不叫早熟,恰好说明他不成熟。”一位力挺蒋方舟的网友如是说。当看客平心静气地顺着蒋方舟的思维走下去,这颗小脑袋瓜里积蓄的力量谁敢小觑?初中,她早不再是要由母亲一手一脚教写字作文的小女生,而是“浑身上下用思想武装起来”的大姑娘——多大?不好说。她稚嫩的面孔底下到底藏着多少深思熟虑的智慧,谁也猜不透。
10年10本书,大概能说明一些问题。12岁开始在《南方都市报》开设专栏,挤走老妈尚爱兰的位子,也能说明一些问题。不过,她对成名却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我不觉得自己是个名人。有才华的能干的名人太多了,深知道自己其实不算什么。”不过,深知自己“不算什么”的女孩也没忘记曾经的誓言:要做最伟大的作家。
如今,越来越独立的蒋方舟再出惊人之语,半开玩笑地说:“我妈已经不配当我徒弟了。”言下之意母亲已经听不懂她思考的问题。倒是尚爱兰心平气和在一旁补充:“从她写第一行字,就大致知道她组织语言的能力。她初中时候的写作量和阅读量都超过了我,而且开始给媒体写文化评论和年度图书总结,开始渐渐形成一点自己的鉴赏观和文学上理论。我觉得她早就强过我了。”
你可以说是母亲的放纵成就了她,换一个角度,这其实就是宽容。长这么大,虽然外界对蒋方舟的评价褒贬不一,但都脱不了一条:另类。可她自己一点也没觉得。因为在她和母亲一路走来的过程当中,母亲用宽容和大度一直包容着她偶尔出格的言行。
天才不另类
前有韩寒早早退学、郭敬明自建“岛”工作室,你会联想到什么?被誉为天才少女的蒋方舟未来会不会同她的前辈们一样,破格而出,另辟一条新路?
差一点,蒋方舟就走上了退学这条路。初中生功课比较重,作业要做到晚上11点多,不要说写作,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每天就是做题做题做题,这就是很多孩子的生活。蒋方舟觉得这样下去很可怕,因为即使一直做题,最后也不一定能考上大学。既没有前途,也丧失了快乐。
她逼母亲到学校帮她申请退学,“从此以后不再走这条你们给我划定的常规路。”尚爱兰听了没言语。暑假过完了,母亲对她说,你去学校吧,老师会把决定告诉你的。蒋方舟却从老师那里得到了自己可以享受特权的答案:不用做物理化学的家庭作业。
一瞬间,蒋方舟像卸下一副重担般轻松。她有今天,或多或少得益于这个特权,得益于母亲一个夏天的游说。“现在再来衡量退学的想法,觉得自己很不成熟。凭借那时的财力和能力,可能一直到三四十岁还要吃父母的穿父母的。我身体条件不太好,不具备从事任何极限运动的天赋和条件,所以还是要走正规的道路。”这话像一个天才作家说的吗?——人们对天才的理解有了定式,好像不出位就不是天才。当蒋方舟用自主招考顺顺当当、正正统统地走出了一条天才之路,人们才恍悟,通往罗马的路也是康庄大道。
2007年寒冬到来的时候,蒋方舟获得了去清华大学参加自主招生考试的机会。当所有人的笔试结束之后,她被要求加试一场,题目是在一小时时间内就“谣言”写一篇800字以上的议论文。
在监考老师的注视下,蒋方舟在一小时内写了一千多字。她觉得这是学校对自己的质疑,“得拼了命展示自己的知识结构。”于是,这篇千字文里出现了康德、老子、弗洛伊德、林语堂、加缪等人的著述片段,而诸如“谣言的本质是不真实,这是语言自身的孕育和顺产,而非偶然的宫外孕”的字句也足以显示她的与众不同。
这一刻,她好像更“天才”一点。
开学在即,年满19岁的蒋方舟最大的烦恼就是脸上的青春痘,“要是带进清华怎么办呀?让男生看了笑话。”
这时候,没人认为这个女孩有多么另类,她普通如所有19岁的女孩。但显然,作为蒋方舟,她的路早已注定与众不同,早到十几年前的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