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爸爸，但当我真的把他当作爸爸时，妈妈却告诉我：他是别人家的，从来不属于我。而属于我的那个爸爸，早在妈妈怀着我的时候就跟着奶奶走了、再也没回来，连照片都没有留下一张。

为什么爸爸们都不要我呢？我问妈妈，她却总是沉默。

                                          口诉：孙鹏（10岁）   记录整理：张笑溪

一

妈妈总是很忙。外婆说，妈妈是为了让我生活得更好，不让我被人欺负。可是妈妈挣了很多钱我就真不会被欺负了吗？

上幼儿园时，和我住一幢楼的黄莺就老是和我抢玩具，我轻轻推她一下，她就哭着威胁我：“我要回去给爸爸说，让爸爸教训你！”

    因为害怕，第二天我哭闹着不去幼儿园。外婆没有办法，就给老师请病假。晚上妈妈知道这件事后没有责怪我，只是问：“鹏鹏是男子汉，怎么会怕去幼儿园呢？是不是老师说你不乖，你觉得委屈了？”

    妈妈说话的语气很温柔，我觉得心里又难受起来开始不停掉眼泪：“黄莺说我欺负她，她要让她爸爸来幼儿园打我。妈妈你陪我去，让她爸爸不要打我好不好？”

我看到妈妈的眼圈也红了，但她装出很惊讶的样子：“怎么会呢？上次黄叔叔看见鹏鹏明明说很喜欢你的。这可是妈妈亲耳听到的！”我相信妈妈。再去幼儿园时，我果然没有看到“要打我”的黄叔叔

二

    上了学，男同学们发现我好哭，就总欺负我然后起哄：孙鹏是个假女哦！然后老师就会在开家长会时把这些全告诉妈妈，让她每次从学校回来时脸色都很难看。

    9岁生日前夕，妈妈问我：鹏鹏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我脱口而出：我想要个爸爸！妈妈的眼睛又红了。

    生日那天，妈妈神秘兮兮说要送我一份惊喜。她带我去楼下黄莺的家，打开门，我就听到黄叔叔的声音：“我儿子来咯！”他几步走到门口，把我抱起来举得老高：“哈，我终于有儿子了！”客厅的餐桌上放着一个双层大蛋糕，黄莺的妈妈苏阿姨是妈妈的同事，她把切蛋糕的刀递给我：小寿星来切蛋糕，我去把黄莺叫出来。

    从卧室出来的黄莺一脸不开心，而我满脑子的不明白。妈妈告诉我：“从今天起，黄叔叔就是你的爸爸了，你要叫他黄爸爸。”

    她还没有说完，黄叔叔就迫不及待再次抱起我：“乖儿子！”我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烟味道，和妈妈抱着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就是爸爸的感觉吗？

    黄莺瘪着嘴想哭，这时，妈妈像变戏法一样拿出好多礼物：毛绒熊，好看的衣服，可爱的文具。明明是我的生日，为什么妈妈还要送礼物给黄莺？

尽管想不通，我终于还是有了个爸爸，虽然他不属于我一个人，而且我只能叫他“黄爸爸”，但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三

    我还记得爸爸参加我的家长会的样子。老师在讲台上说：孙鹏的家长来没有？爸爸在下面很大声地回答：来了！老师很惊讶：“你不是黄莺的爸爸吗？怎么——”爸爸很骄傲地说：“孙鹏也是我儿子。”

    儿童节那天，爸爸带我们去游乐园。如果跟着妈妈，我一定不敢坐过山车，可现在我有了爸爸：“你看，连黄莺都不怕，孙鹏还会怕？你可是男子汉！” 我不想让爸爸失望，虽然坐上去以后我心里像有面小鼓一直在咚咚咚，眼睛闭得好紧都不敢睁开，可下来以后，爸爸拍我的肩说：“儿子好样的！”他的话让我立刻充满自信。

    在游乐园爸爸还遇到了他多年不见的朋友，“不错，龙凤胎啊，一下子儿子女儿都有了。”叔叔的话让爸爸笑得合不拢嘴：“像我吧。”“像，尤其是你儿子。”

我和爸爸真的长得很像吗？回家我问妈妈。妈妈端详了一阵说：“鹏鹏的眉毛和你黄爸爸很像哦。”这个答案让我有点难过，如果我真和他长得很像该多好。

四

三年级下期的期末考试我考了第一名。为了庆祝，爸爸带我们去吃肯德基，他对黄莺说：“黄莺，你要加油哦，不能因为自己是班长就放松了。”我没想到黄莺突然生气了，她指着我大声说：“孙鹏，我不要把爸爸分给你了！”周围人都转过头看我们，爸爸也生气了：“黄莺，不要乱说。”她气呼呼地一把推开汉堡可乐就要哭出来。

我低下头不敢看她和爸爸，更不敢看周围人。在黄莺心里，我就是一个抢走她爸爸的坏孩子，尽管妈妈送了很多礼物给她，可还是没法改变她对我的态度。

学校放假那天，黄莺突然跳上桌子，尖利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我现在宣布，孙鹏他根本没有爸爸！我当时只是把爸爸借给他而已，现在我要收回去了！”教室里立刻沸腾起来，很快有同学支持她：“是啊，他爸爸明明是黄莺你爸爸。”“我妈妈说，爸爸和妈妈要是一家人结了婚的才行。”“孙鹏是骗子！”“孙鹏是爸爸不要的孩子！”

黄莺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公主那么骄傲。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我说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爸爸，孙鹏你怎么能说别人的爸爸是自己的爸爸，真是不要脸。”各种声音最后汇集成这一个意思，我就像考试作弊被发现一样孤立无援，愣在原地很久，无法接受被黄莺出卖的现实。

可是当初明明是爸爸要认我作他的儿子，那时黄莺也没有反对啊，为什么才过了几个月她就不承认了？自从有爸爸以后，我很少哭了，可那天我哭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伤心难过，无论老师怎么安慰我都没法停下来。

我没有撒谎，我真的有爸爸，可是我没有办法证明——当我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爸爸就离开我们了。同样我也没有办法证明我没有“偷”黄莺的爸爸。

    当妈妈接我回家时，我突然想到一个能留住爸爸的好办法：“妈妈、你和爸爸结婚吧，结婚了我就不怕黄莺再说爸爸不是我爸爸了。”

妈妈沉默了很久才说：这些话绝对不能再说了。

五

黄莺不许我再进她家门，“我爸爸不在。”我觉得她在撒谎，被阻挠的那一刻自己仿佛变成了个小怪物，第一次用那么大的声音叫出心里话：“我没有抢你的爸爸！他就是我爸爸！爸爸自己也说过我就是他儿子！他喜欢儿子！他不喜欢你这个女儿！”而她用更响亮的嗓门回应我：“他是我的爸爸，不是你的！你这个没人要的不要脸的坏小孩！”

我不是没人要的不要脸的坏小孩！气急之下，我把她推在墙边，她哇地大哭起来，然后扑过来抓我的头发用指甲掐我。

    混战中，我被随后赶来的妈妈拖出去狠狠打了一个耳光。她要把我带回家，可我拉着黄莺家的大门怎么也不松手。我想见爸爸，可他一直没有出现。楼上楼下的叔叔阿姨渐渐聚拢，妈妈的脸色更难看了，拉住我的胳膊使劲用力。热辣辣的脸和被妈妈拽痛的胳膊让我哭哑了嗓子：“我要见爸爸。我要见爸爸！”我用脚踢妈妈，向她抡拳头——都是她不好，是她让爸爸不要我了。

我哭得声嘶力竭，可爸爸一直没有出现，绝望中，我终于说出了那句妈妈不许我再说的话：“妈妈，是不是叔叔到我们家了，就不会有人说我抢走她爸爸了？妈妈，你和叔叔结婚吧，这样叔叔就真的是我爸爸了！”

外婆立刻捂住我的嘴：鹏鹏10岁了，要懂事了，不要再让妈妈为难了。鹏鹏乖，和外婆一起回家。

    我不懂大人的世界，只悲哀地知道我刚刚习惯有个爸爸，就要失去他。电视里有个小朋友，因为爸爸妈妈分开了，就想法设法让他们重新团聚。可为什么我才说一句话，连“爸爸”都消失了？

    那天晚上，苏阿姨来我家。她和妈妈关在房间里说了很久的悄悄话。然后妈妈告诉我：鹏鹏，其实苏阿姨黄叔叔和黄莺都很喜欢你，但你不要去他们家了，好吗？

六

    没过多久，我们从银行家属区搬到了树人小学附近的新家。妈妈说：新学校的小朋友不会嘲笑鹏鹏没有爸爸。我们班上的确也有好多小朋友都只有爸爸或者妈妈。可我还是想要一个爸爸，哪怕是临时的也好。

    我曾经偷偷回到以前的小区看爸爸，他和黄莺玩得那么开心。我的离开一点都没有让爸爸难过。

原来，我只不过是个多余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