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结婚二十五年的时候，我和妻换了新房子。

老房子曾经也是新房子，我们从新婚住到了银婚，从青年走到了老年，从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新房子也变成了老房子。

新房子里除了一些使用习惯了的生活用品和衣物，老物件都成了累赘。所谓搬家就是带一口锅，夹一床被，迈一道门。

老房子还是那个家。

妻子在新房子布置家居，儿子在外地，我在老房子做最后的告别。住在这里的时候总是想着要换房子，如今要走了，又难免生出些许的不舍。煤气、电闸、水阀都已关闭，床铺、沙发、餐桌都盖上布单，拉一把椅子，静静的坐下，默默看着老房子的每一个角落，我能听到时间的声音。

小城市里，两个房子离得并不算远，随时可以回来看看，但估计频率会逐渐拉低，就像儿女结婚后，虽然同城，但已不是一家人了一样，伤感却是真实存在的。这里的每一个物件都会勾起我的回忆，有的回忆甚至是永久而深远的。时间是抽象的，但在这所老房子里却是具体而有痕的，具体到一帧帧影像画面在滚动。这画面就是我们一家三口人二十几年来从无到有的生活历程，有酸甜、有苦辣，有争吵、有欢笑，有训斥、有疼爱，有青丝、有白发，吃的是一锅饭，睡的是一张床。儿子大了，我们老了。

恋旧的人都重感情。这是一种特殊的心理现象，与人的性情有关，当然也与年龄有关。老人确实恋旧，但恋旧的人还未必都是老人。恋旧的人既恋旧情，也恋旧物。我曾经在上学时有一管使用多年的钢笔，后来不小心笔尖掉在地上摔分叉了，不舍得扔掉，一直留着，一留就是二十多年。儿童时代积攒的小人书整整一小箱，初中没扔，高中没扔，大学没扔，上班没扔，结婚没扔，历次搬家都没扔。如今我又把它带到了新房子，给它找一个角落安放稳妥。那是我鲜活的回忆，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存放它的角落也是我心灵的角落，是不舍的旧情。我总认为它们也有生命，也有情感，也不舍得我。恋旧的人都喜欢挽留，挽留记忆，挽留情感，越留越多，越多越不舍。放不下的不是价值，而是过往。

老房子，贮藏着我二十五年全部的情感与过往。

乔迁新居是新生活的开始，也是对过往的告别。我们习惯把新房子称为新家，把老房子称为旧家，房子就是家，家就是房子，可见家不仅包括新生活，也包括旧生活。再过二十五年，新房子也会变成老房子，那时的我们不会再换新房子了，不会再与老房子告别了，不会再生发这些恋旧的情感了，而是满载着一生的回忆留恋这个世界了。

未来的二十五年是我最应珍惜的当下，二十五年，很短的。

夜里从新房子醒来，旧梦如故，夜醒如故，妻熟睡如故。

如故就好，妻在，家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