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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润色小说】 |
章飞打小儿就是个黑不溜秋、浑厚结实的孩子,他的家在湖南省平江乡下,父母一辈子耕种劳作,养了一圈的猪、鸡和兔子,家里另有几亩苹果园,每到收成的时节,苹果采摘下运往镇上加工厂榨成果汁上市,总算一年到头没有白辛劳还小有些进账。乡下父母多少都有些重男轻女,章飞的姐姐很早就与邻村的农民结了婚,父母唯一的指望就是这一个“香火根儿”上的独苗,于是全力供养儿子读书识字。章飞自个儿也争气,学习不怕苦,上进心强,考试永远名列前茅,虽然吃的穿的都不如城里孩子,但是奋发图强的劲头无人能及,老师们对他寄予厚望、喜爱有加。
果然章飞不负众望,考进了全国前四的大学,专业主攻计算机,有人问他你从来没用过计算机,可能连见都没见过,怎么就报了计算机系呢?章飞憨厚地笑着说:“农村是没有普及电子科技,可书上和电视上都说信息产业对市场经济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学这个最好咧。”进入大学的前一个礼拜,章飞的父母请镇上最好的饭店大厨来家里开席做饭,办了一周的流水席,请村里老老小小过来热闹热闹,排场阵势十足。众人都说咱们村从来没有出过大城市名牌大学的大学生,这可真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章飞的爹妈大有福气嘞。章飞的老爸满面红光,抽着老烟袋唱起了《二进宫》,美哉快哉。
临行前,章飞的老爸塞给他一纸包人民币,让他小心收好,留着自己生活用,交了学杂费,剩下的买点啥好吃的,别过得太显寒酸,不能让城市娃瞧不起。章飞收拾好衣物和钱,带上妈妈为他做好的干粮和萝卜腌菜,北上进入大学报到。果然不出所料,不论摸底考试还是系里排名,章飞的成绩均顶尖突出。他平日非常用功,其他同学去打电玩游戏、打台球、搞对象、K歌的时候,他就在图书馆看书查资料,不去花那些没用的冤枉钱。章飞记得娘嘱咐自己的话,要他把钱花在刀刃儿上。到现在他还穿着家里带来的旧衣服,吃着娘做的腌萝卜下饭。
就在这个时候,系主任吕老突然注意到章飞的存在。吕老私下开办的个人公司需要编程,他找到章飞想请他帮忙写程序,章飞一口答应,不遗余力地把事情做好后不仅坚持不收吕老的钱,还说以后公司有电脑的问题尽管找他,帮助别人是理所应当的。吕老心下赞许有加,他特意安排章飞到自己家里给女儿做家教。一切顺理成章,大四下半学期章飞被保了研,到了吕老门下当起研究生。吕老对自己夫人说,成绩好又聪明的孩子很多,但是又忠厚又踏实的老实男孩儿可是稀有,章飞来自农村家庭,人品端正,不怕吃苦,将来必定有大出息,我们女儿跟了他肯定不受欺负。
就这样,系主任那二十一岁的女儿筱筱,和二十三岁的章飞开始以补习数学的名义单独相处,筱筱渐渐喜欢上了这个黑俊高大、热心聪明的大哥哥,她的目光含着柔情,不知不觉中与章飞谈起了恋爱。订婚之前吕老对章飞单独做了一次长谈,吕老说,“系里恰好有个名额可以进部委工作,怎么样,你有什么打算。如果想去的话,我可以让你带上筱筱一起,你们的婚事在这之前也好办一办。”章飞显然也明白这是一次极好的机会,只要跟筱筱结了婚,一切就都一应俱全。当然,前提条件是“必须与筱筱完婚”。部里简单的面试通过后,他与未婚妻一起留在了首都。
他们的婚事委实费尽心思。湖南平江老家的亲戚悉数要请,筱筱家的亲戚也要尽数请到,于是在不同的地方举办了两场婚礼。章飞是入赘吕家的新郎,新房自然也在岳丈家里。吕老不方便请学校的同学参加婚宴,只邀请了校方部分负责领导,没有请章飞的任何朋友。婚礼办得风光又妥当,筱筱穿着洁白的婚纱艳媚生姿,来往宾客欢天喜地,章飞有一刻呆愣在那里,竟然觉得孤单而又陌生……他的父母没有来参加婚礼,这一切的风光都与他的至亲无关。只因为,岳丈大人暗示过他说:婚礼当天来的都是院长、教委主任、教授,恐怕你的父母来了照顾不周、对亲家失礼……
章飞从来无意隐瞒自己的父母是农民这一事实,但是他清楚自己的岳丈非常在意这一点,丈人对外宣称章飞的父母是中学教师,由于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他们不能前来参加孩子们的婚礼。章飞默默地听着,微笑着,心底异常酸楚压抑……平江老家的婚礼确也排场热烈,杀鸡宰牛,敲锣打鼓,新砌的三间大瓦房,章飞的母亲给筱筱烧来热水,端来火盆,家里既敞亮又暖和。临走前,婆婆塞给筱筱一个红包,里面包了八百六十六元人民币,是章飞父母攒下一年的收入余额。章飞心下一阵刺痛,泪水悄然滴落下来。
婚后的生活委实不容易。筱筱得到一份在培训学校教美术的工作。他们向吕老要了七十万元首付房款,贷了二十五年房贷,买下一套三室两厅的商品房。不过两年,他们的孩子也有了,因为丈人想要接续自家香火,以不用小夫妻俩还钱为名,让他们孩子姓了吕家的姓。章飞不敢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父母,儿子被抱回去的时候也只说他叫“兢思”。筱筱不会做家务,孩子出生后,章飞把平江的老母亲接过来帮忙带孩子。章飞的娘来到京城自是有很多不便:不会穿越马路,不懂育儿古典音乐,不会使用燃气灶和热水器……婆媳之间的矛盾就更多了,章飞每每因为筱筱的百般埋怨而生闷气,他认为是老婆根本看不起他母亲,故意刁难。
所幸章飞在外面人缘很好,身边有许多可排解郁闷、值得信赖的朋友。这之中,有一个女孩子名叫柳雷。柳雷是个土生土长的北京女孩,打小儿吃着冰糖葫芦,喝着老北京瓷罐酸奶,在胡同儿里蹦蹦跳跳长大。后来柳雷上了北京四中,进了北大中文系,毕业之后到了章飞所在的部委工作。柳雷相貌漂亮,性情直爽,平日里一如男孩子般大大咧咧,爱慕追求她的人以卡车计。只是,柳雷全部不入己眼,她心底真正喜欢的男人惟有一个——就是章飞。
许是日久生情,许是叫春闹猫,章飞和柳雷有一天终于捅破了“友情关系”这层窗户纸,拉起了手,亲上了嘴,而后,干了成年男女都会干的事。柳雷不是不清楚章飞有家庭,可是她知道章飞家里的实际情况后,觉得章飞活得也太憋屈窝囊了。章飞喜欢柳雷的单纯、没有虚荣和成见,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很满足,心理上没有那种压抑的自卑感。
一次,他们两个人激情褪尽,双双拥抱着躺在饭店大床上,章飞点燃一支烟,柳雷轻轻抚摩着他的胸口:“如果,你也如同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那,我们就在一起吧。”“我的房子你也知道,不是我的,你爸会让你嫁给我吗?”“你没房子,我有啊,姥爷的那套五居室,是留给我的。再说,我爸见着你只会问,入党了吗?家里父母都硬朗吗?……飞……你现在还爱你老婆吗?”
说实话,章飞也不知道。
当年他为了赚取点生活费应邀做了家教,筱筱借着补习功课主动靠近他;吕主任要推荐他来北京填个肥缺,他那时并没有想过要娶系主任的女儿为妻;结婚后,他和筱筱从不拌嘴吵架,他们的日子过得算是平静;除了供养房子、宠养老婆的疲累憔悴,其他方面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他们两人从来没有激情。
章飞决定跟筱筱离婚,娶柳雷。吕家臭骂了章飞好几个月,筱筱搬回娘家,日日以泪洗面;章飞也带着自己的东西搬离了三居室,并且借故调换了工作。两个月后,他们正式离了婚。
法官把房子和孩子判给了女方。做为男方出轨的补偿,章飞净身出户。
章飞走出法院的大门,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上的虚宁和怅惘。
他想呐喊,心口却仿佛被什么重重压迫住——叫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