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从另外一座城市考进这所大学的。

进大学才一天，她就知道了他，没有办法不知道他。

在教授们心中，他是心理学的天才：他大二时候的论文《人的自杀动机与意识》，被国际心理学协会评为近十年来最有价值的心理学理论。

他把想自杀的人的心态剖析得细腻万分；把死亡的动机赤裸裸地展示出来。

但是他的文字却没有一点点血腥的感觉，语言甚至是优美的，哲学的。

在他的笔下，死亡是幽静的，并不可怕。

在男人看来，他是个不爱说话的漂亮男孩儿。尽管他是篮球场上的核心，尽管他是空手道高手，可是他却让人无法不升起保护他的欲望……所以即便他漂亮得可以令所有男人嫉妒，但他的人缘却非常好。

在女人的世界里，他是王子。他高贵，忧郁，有一双清澈、充满灵性的大眼睛……她们爱慕他，迷恋他，却没人能靠近他身边。

因为他似乎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飘逸得没有实质感……他喜欢在傍晚时分坐在湖边发呆；静静望着天空，眼眸里流动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她们在附近偷偷看他，不敢走近，仿佛一惊动他，他就会忽然消失在空气中一样。

之前她并不知道他——可是现在她知道了。

 

傍晚，天空有些泛白。

她看到他，坐在湖边的草丛里，呆呆望着天空……

他的眼神多哀伤啊，她觉得心很痛。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他身边的。

他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过头看她。

他的眼睛像秋天的深潭，流动着灵气，却看不到底……

她知道自己再平凡不过，可是他却对着她发呆，甚至伸出手，轻轻拉住她的手。

“坐下来好么？”他的声音柔得仿佛来自天际……

她像在梦中一样，缓缓坐到他身旁。

他转过身和她面对面，把下巴轻轻放在她锁骨上。

她看不到他的眼睛，却闻到他的发香，像忘忧草的味道……

她仿佛听到他在呢喃什么，只是听不真切，也不敢问他。

她也发着呆……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抬起头，将唇淡淡贴在她的唇上。

她只觉得他的唇冰凉。

“可怜的小东西！”她竟看到他微笑，“和我在一起吧。”

他的微笑像是清晨的阳光……她像是被融化的冰雪，只能傻傻地点头……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她每天下课走出教室，就看到他站在走廊上，对着她微笑。

“我在等你。”他总是说。

她不知道她和他之间是什么关系。

每天他都接她放学，送她到寝室楼下，淡淡地触下她的唇，看着她上楼后就离开……

没有课的时候，他会带她去看他打篮球，看着他在球场上跳跃、投篮……她才有些真实感。

可是当他打完球，走回她身边时——她却弄不懂，为何感觉那么恍惚？

回去想了好久才明白，原来是发现他身上没有运动完后汗水的味道，仍然是那股纯净的忘忧草的清香……

她每次想说什么，他都对她微笑，温柔地同她说：“你不用说啊，我都知道。”

唯一的改变是：傍晚他不再去湖边发呆了。

 

三个月过去。

她和他之间没有真正交谈过，可是到后来，她也觉得似乎没必要说什么——

她相信他知道她一切的想法。

而她，情愿这样无意识地被他吸引。

 

直到这天傍晚，他没有带她去看他打篮球，而是带她到一条寂静的林荫道上。

他们并排坐在石凳上，他没有说话，又是默默对着天空发呆。

她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凝视着他侧面完美的轮廓。

一会儿，他也回过头看着她，眼神依旧清澈。

他忽然从地上拾起一片废旧的刀片，刀口还是锋利的。他轻轻叹了口气，卷起袖子，拿着刀片对准自己的动脉重重地割了下去……她还来不及阻止，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她看到刀片划开了他的皮肤和肌肉，鲜血冒了出来，可是短短几秒的时间，流出来的血液消失了，深深的伤口也不见了，一点痕迹都没有，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你明白了吗？”他望着她，“从我懂事我就在尝试死亡，可我做不到，所以我可以深深了解那些自杀人类的想法。”

“你是天使？”她明白了。

其实她想她一直是明白的。

他淡淡地笑着，“是啊，我出生在极乐净土，那里没有痛苦，没有忧伤，没有一切不美好的东西，可是，我却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所以我想来人间看看，我知道人类这种生命也一直在寻找存在的意义……不过，我很失望，我看到的是人类精神与灵性的退化……”

“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该回去了……因为我看到你的心在为我流泪。我知道这是人类最具灵性的情感——爱情。我只要拿到一颗为我流泪的心，就可以回去了。你不知道，从那天起，你的心就在我这里了，你已经没有心了……”他温柔地说着。

“你错了，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自己的心已经遗失了，我也知道它在你那里。”她忧伤地看着他。

“你知道我的眼睛在人类看来为什么那么清澈吗？”他又抬头看着天空，“因为我从来没有流过眼泪，没有流过泪的眼睛就是这样的。”

 

她的眼睛开始流泪……

“你是说你从来没有一秒把你的心给过我？”

他静静地看着她流泪。

然后第一次用力地抱住她，唇贴近她脸颊，在她耳边呢喃地说：“可怜的小东西，我从来就没有心。”

她看不到他的眼睛，只闻到忘忧草的香气……他呆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要走了，我会带走你的心，那篇论文我也会带走，它不属于人间，人类只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找到生命的真相。”

她想问他：“那你呢，你不是也在找你存在的意义吗？你找到了吗？”

可是他所有的重量从她脸颊上消失——

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只是空气里似乎还有股清淡的忘忧草的香味……

 

天空开始下雨。

她在雨中微笑着，因为她知道，这场雨就是他为她流的泪。

虽然那时她看不到他的眼眸，但是她感觉到了。

她的锁骨上冰凉的，那是眼泪，他毕竟还是流泪了。

他来人间找到了他生存的意义——他多了一颗心。

 

又是三个月过去了。

整个世界没有他留下的一点痕迹。

他那篇论文也从未存在过，没有人对他有任何记忆——除了她。

大家都觉得她有种特别的气质，仿佛不沾尘世俗气。

只有她知道，那是因为她的心被一个天使带到极乐净土去了……

期末考完试后，学校组织了一场篮球比赛。

她一个人坐在以前看他打球的地方，对着天空发呆。

“你在看什么？天上有什么？”有个男孩在她旁边坐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心竟然是湿的……

她惊讶地看着他。

“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么热的天又刚刚打完球，当然会出汗。”他笑着，分明看穿了她的想法。

“其实存在的意义，不在天上，而在心里。”他突然说。

她笑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冲她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一个天使同我说的，不过，”

他顿了顿，“可怜的小东西，一会儿要不要陪我去吃东西？”

她也冲他调皮地眨眼睛，笑道：“我还以为你不吃东西的。”

他很惊讶的样子：“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虽然是读心理学专业的，重视精神生活，可饭也要吃的啊……”“你读心理学专业？”她问。“是啊”他很认真地回答，“我毕业后会做一个心理医生，帮助人类解决很多心理上的困扰。”

“人类还有救么？”她也很认真地问。

“当然。毕竟人间还有爱，不是吗？”他微笑着。

而她，笑着把手放到他的掌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