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讲到学前班的孩子来我家做客的故事，接着讲……

去大李家做客（二）

李跃儿

车到了单元路口，孩子们正在学班里一个同学的样子说话，下车的时候，我说，到了，我们下车。他们大声地喊着：大李！有七个某某某！大李是七个某某某妈妈。

这时阳光西斜，孩子们朝着我家单元走出的时候在阳光中显眼得不得了，两边绿草莹莹，浇水的喷头喷着水，这是任何文学作品和电影中最幸福的镜头。

上电梯时，有人抢着按了电梯，进去后，又有人按了楼梯钮，电梯上升时，里面一片享受的感叹声，因为那是观光电梯，不知神经敏感的孩子们有什么样的感觉。

他们是那么懂事，乖乖地一个挨一个地走进我的家门，每个人脱掉鞋子光着脚，问我书包可以放在哪里，我拍了拍门对面的座椅，说可以放在这里。然后就去倒水。等我回过头来时看到他们的书包竟然一个挨一个挤在那个座椅里放得整整齐齐的，心底里的得意油然而生。

孩子们光着脚走在地板上看上去是那么的舒服，有几个已经跳到沙发上舒舒服服地盘腿坐在那儿，我叉着腰站在客厅的另一头开始跟他们谈判，我说，你们是玩一会儿再去买好吃吃还是买来好吃吃坐在家里边吃边玩儿？

当然我知道答案是什么，但是看到他们已经那么舒服地躺在我家的客厅，不好指令他们再去做什么。现在院子里的光线和环境是最美的，窝在家里有点可惜，在外面买好吃吃的时候可以玩一趟，等玩回来之后光线也没有了，正好在家里吃零食。但我不能把这个安排强加给孩子，所以只能用完全不对等的两个选择来让他们落入“陷阱”，结果肯定如我这个老狐狸所愿。

他们马上跳起来大喊：先买好吃吃！回来边吃边玩儿！

我在肚子里满意着，然后叉着腰在那里袖手旁观地看他们穿鞋。我们终于把他们养到，再也不用蹲在地上帮他们系鞋带了。作为一个老师，站在那里等着一群孩子自己穿好鞋简直是一种享受。

院子里还是那种斜斜的柔和的阳光，据说好的电影都必须在这种光线中拍摄，院子里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诗意浓浓，喷头里喷出的水，被斜阳照得亮晶晶的散落下来，孩子们从水底下嬉笑着钻过去，我在那里砸吧着嘴，像喝下去了最美的煲汤。

黄昏院子里坐满了乘凉的人，似乎每个人都推着一个孩子，冬天里，天天拉着手上班的小两口，这会儿突然推着娃娃，感觉人也像燕子，冬天做窝，春天恋爱，夏天生子，一个夏天家家都在忙着养大孩子，我们的孩子像刚学会飞的小燕子，有力量的从人群中穿过，站在喷泉的顶上叽叽喳喳的叫着，引得那些抱着孩子的老人和年青妈妈议论纷纷，真不知他们怎样评价我们的孩子，大概对一下出了这么一群一样大的孩子感到不解，想我这个姥姥，有七个儿女，而且同时生孩子，这也太该让人好奇了，我着实自豪了一把，

    到院子里他们就忘了买好吃吃，我坐在水池边悠哉悠哉，他们上下翻飞得疯着，这才叫有偷闲的感觉，玩够了，到小卖部，孩子们冲到冰柜前，征求我的意见：大李能买雪糕吗？我在心里说，为什么不能买？嘴里说，当然可以，每人买两样东西，什么都可以。在我心里：今天大李请客，当然要好好吃一些垃圾食品过过瘾啊。这是孩子们早已设计好的活动，最后每人手里花花绿绿的拿着一袋，手里抓着雪糕奋不顾身地吃着，我们边往家走边吃雪糕，雪糕很快就融化了，我的身后是一片稀里哗啦的吸吮声。

    回到家雪糕也吃完了，好吃吃马上也烟消云散，屋子里像炸锅一样，他们上上下下疯得快掀掉了房顶，客厅没有什么危险，我不管他们，自己去厨房做饭，一直到我们把饭吃完，他们都还在疯，不知为什么就笑作一团。可突然没声了，不知什么时候，大家双手合十闭着眼睛，每个人嘴里都发出奇怪而好听的声音，我不知他们发生什么事情，过一会儿，又突然四脚着地，趴着朝四面八方散开。我的脑子在飞转，想搞懂这是在干什么，四散的人群回来后，就有人端起我给他们准备的食物，喊着大王，请吃吧，这是我们铺的猎物……天哪，我看懂了，瑶瑶是大王，这会儿正盘腿坐在我的宝贝蒲团上，上面还尽可能垫了一些我的大沙发垫，眼睛眯缝着双手合十嘴里咕咕囔囔的发出他创造的那种奇怪的声音。对于别人给他上供的东西和蔼而又威严的说：“请放回去，马上来到我的面前。”其他孩子乖乖的把食物放在桌子上，乖乖的围在他的周围，又见他用手指着旁边的人说:“你，你，你坐在这个地方。你，你坐在这个地方。你们几个人可以发出声音，你们几个不可以发出声音。”然后又见他把十个手指头窝着对在一起，告诉身边的孩子说：“看，是这样的。”此刻他俨然是一个宗教的教主，高高的坐在上面。他的信徒们都盘着腿坐在他周围的地板上，非常沉静安详的照着他的话在做。我小声的告诉身边的胡子：“我知道一个宗教是怎样产生的了。”

宗教游戏让孩子沉入到一种具有精神高度的状态之中，每个孩子都被一种神秘的诗情所笼罩着，忘了时间，忘了自己在哪儿。看着他们，想起我小时候，有一个我们无限崇拜的大女孩领着我们，她身上有一种东西令所有的孩子着迷，那时谁要是能跟她玩，被她多看一眼，那是天大地荣幸。我是一直灰溜溜地溜边的人，经常敬仰地看着她，模仿她的一切。

     有一次我的好友突然急急忙忙气喘吁吁的来叫我，说生生（那个大女孩的小名）叫我们跟她去玩。当时我激动得心跳到现在好像还记得。

      她带我们来到一个小水湖的旁边，湖里的水很清，湖边是那种白胶泥，被踩硬踩实而光光滑滑。生生让我们采来那种我叫苦豆子的黄花，那种花美得不得了，到现在那种类型的花还是我的最爱。当时她自己抱着那束鲜花，慢慢在水边走着，我在池塘斜对岸，正好看到她和她在水中美丽的倒影。天，那种美跟本不是能用语言表达的。她一边走，一边说：一个女孩，小时候被她的妈妈丢了，她怎么了……我忘了，只记得在她描述时，我完全沉静在她营造的情感之中，故事好像是，女孩有一天在一个湖边演唱，她的妈妈正好在底下观看……反正那是我这辈子被感动的最深的一次。后来学画画，老是要找小水塘，小土路，小树林，老想画水边女孩和她的倒影，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特爱编故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编故事常被母亲批评，母亲常说我是随了谁了，把一件事情怎么就能说的那么夸张。可我自己检查，在我的描述中没有一个情节是胡诌的。

      现在看来有可能我对于文学的爱好，和内心容易得到艺术的感动，可能都得益于跟着她玩的那几年。在文革期间，学校停课了，大人顾不上我们，等于她给我们办了一所艺术学校……

      现在看着眼前的孩子们，他们在做着真正童年的事情，这些事情过了这个年龄人们就不会再做了，就是硬要做，事情也不会那样深入灵魂，影响人的一生。

      孩子们的游戏还在继续，我看到瑶瑶的坐位上铺上了所有能显示身份的东西，最上面是我的宝贝二毛羊皮。瑶瑶这会儿站在上面，又创作出了新的动作，动作即像舞蹈又像仪式。我看到每个人来到瑶瑶面前，瑶瑶做了一番神圣的动作之后，两只手慢慢轻轻的在他们面前拂过，虚着眼睛，轻声说：我的手从你们眼前挥过，然后你们就有了感情……我拼命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来，要去找她的爸妈，拷问一下这是谁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