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德恒            对《金史》阅读的感受

直接记述真实历史，没有传说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成为专职文物工作者。所以，得以在工作中乃至业余时间浏览二十四史。当然，由于金陵是我主要的工作内容，对《金史》的阅读要详细一些，使用《金史》的资料就相对多一些。

当时，最大的感觉就是《金史》真实、踏实和朴实。第一个强烈的印象就是，金史竟然没有历史上那些少数民族形成乃至立国时期那些传说。比如，《辽史》中的“青牛白马”、《元史》“苍狼和白鹿”的传说，乃至满族天池神女的传说。上溯到第一次北方民族建立的统一政权北魏关于神兽“鲜卑郭洛”指路的传说。就是没进二十四史的匈奴、突厥政权也有许多始祖开拓神话传说。

创立金政权的生女真的完颜部的过程非常真实朴实，就记载了六十多岁的函普，为了躲避战乱，来到完颜部，调和了部族之间的冲突，娶了完颜部一个也是六十岁的贤女，被选为部落长，有了儿女，代代相传，逐步发展，最后统一了生女真各部。一直到阿骨打起兵称帝。看着就是真实的历史。即便是关于阿骨打的出生和战争当中有云、有梦，但是，看出辽司天监对日益壮大的生女真的担忧，以及阿骨打将自己对战役的思考，利用神人托梦的形式表述出来，起到的是一种动员作用，或者是巧妙地利用了萨满教，调动了抵抗冰水激励作战情绪的作用。

关于战争的记述尤佳

《四库全书总目》中赞扬《金史》说：“首尾完密，条例整齐，约而不疏，瞻而不芜，在三史之中，独为最善。”这个评价是不错的。例如书中对金代战争的记述，既生动、又不冗繁。

金代的战争比较多，如果一一铺叙，容易写得繁琐冗长。而《金史》中只是把每一件大事在一两个主事人的纪、传中详述，对其他事和人，只是在其他纪、传中从侧面加以补充。这样就能有纲有纪，条理井然。金建国前的抗辽战争的出河店一战，是完颜阿骨打亲自率领攻打的，《金史》就在金太祖本纪里详述了此次战役。后来。金追获辽朝皇帝，又掳取宋朝皇帝，则在大将宗翰、宗望的传里记述了这两件事。

金朝汉化，“宗唐比宋”，所以也仿唐太宗设立衍庆宫，以示纪念和激励后人，因此这些人就被称为衍庆功臣共有十八人。辽王完颜杲，本名斜也；金源郡王完颜撒改；辽王完颜宗干，本名斡本；秦王完颜宗翰，本名粘罕；宋王完颜宗望，本名斡离不；梁王完颜宗弼，本名兀术；金源郡王完颜习不失，本作辞不失；金源郡王完颜斡鲁；金源郡王完颜希尹，本名谷神；金源郡王完颜娄室；楚王完颜宗雄，本名谋良虎；鲁王完颜阇母；金源郡王完颜银术可；隋国公完颜阿离合懑；金源郡王完颜忠，本名迪古乃；豫国公完颜昱，本名蒲家奴；金源郡王完颜杲，本名撒离喝；兖国公刘彦宗；特进完颜斡鲁古；齐国公韩企先；完颜习室，亦作习失。除了由辽入金的两个汉人，其他的都有关于战争的记述，各具风格，没有雷同。读起来津津有味。

这十八人为创世的功臣。后来又有亚次功臣，记述的大多是灭宋及其以后和宋、西夏战争的功臣，也是内容丰富，真实。可以和《宋史》互相参照。读起来也颇有韵味。比较重大的事件也是《金史》记载的较为真实。如采石之战也是《奇女撒卯传》中的大关节，当时，多次研读，不是因为虞允文多么的组织有效，战术得体。确实是因为金世宗在海陵王的后方发动政变，消息传到了前方，金军将士听闻消息，离心自溃。虞允文攘以为功，殊非事实。这里《金史》所载，才是历史真实面目。

有意思的是，在记述金与辽的往来和征战中，对金朝的皇帝大臣所用的诈谋诡计等，都能如实地叙述；对金朝统治阶级的残暴、荒淫、互相倾轧，也能比较充分地记录下来。真实感大为增加。

     编写体例上的创新

比如说书中的本纪第一卷，不是从金太祖阿骨打开始，而是以《世纪》为开始，追述阿骨打以前十代的事迹，便于读者对女真先世在氏族部落时的社会情况有个大致的了解。本纪的最后一卷，又增加了《世纪补》，用以记述熙宗的父亲景宣帝、金世宗的父亲睿宗、金章宗的父亲显宗。这三人原来都是大臣，只是由于他们的儿子做了皇帝，不便列入诸臣传，所以又立《世记补》。这种体例，后来为《元史》、《明史》所效法。

《金史》里还可以看到《交聘表》，这是用表格形式把金与宋、西夏、高丽等国和战，以及它们之间的往来诸事，一一记录下来，读起来一目了然。

对于治《金史》的人来说，志书尤有价值，数量也多，共有三十九卷，占全书的三分之一弱。《河渠志》、《兵志》、《食货志》、《选举志》、《百官志》翔实明晰，基本能反映出金朝社会的基本特征。

《金史》不足之处

近两个月，由于写作《月沉崖山》，起始部分是从金朝灭亡开始的，翻看《金史》，便发现一些问题。

比如，哀宗弃汴出逃，留守责任交给西面将军崔立，杀宰相、劫后妃献给蒙古，以汴京降蒙古，翻遍《金史》不见有传，甚是奇怪，再仔细翻看，在《逆臣传》中与完颜奴申同卷，这绝对是编次失当。严格来说，丢失汴京，后妃被掳，典籍全失，金哀宗只有几十个人在路上奔波，就是处于灭国状态。直接导致这种情况的就是崔立，居然不列传，没有理由。

    另外，王伦，张邦昌从哪个角度看，也属于宋人，《宋史》也有传，《金史》无立传必要而都有传，这实际上是重复。

清朝有个大历史学家叫赵翼，他最出名的著作称为《廿二史劐记》卷二十七指出“金史失当处"条中说：“宗弼用兵，处处与韩常俱。富平之战，宗弼陷重围中，韩常流矢中目，怒拔去，以土塞创，奋呼搏战，遂解围，出宗弼。仙人关之战，宗弼陈于东，韩常陈于西。顺昌之败，’韩常以大将亦被鞭责，柘皋之战，王德先败韩常于昭关，《宗弼传》内屡错见其事。又《高福昌传》记韩常用法严，遣吏送囚于汴，或道亡，监吏惧罪，乃尽杀之以灭口。后衍庆宫图画功臣，韩常以骠骑大将军亦得绘像。是韩常固金初一大将，累有战功，《金史》必宜有传，乃竟无之，亦属挂漏。”

早年写的《奇女撒卯传》（曾经《题为北国妖姬》）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韩颜蛾，就是韩常的女儿。当时，韩常之死在金廷引起的震动是非常大的，竟然也无传。    ．  ’

    还有杨朴佐，也是本书中重要人物，太祖为什么开基，如何建国，一切典章制度都是此人为主制订。“诸事革创，朝仪制度，皆出其手”，这样重要的人物为什么在《金史》中只字未提呢？大约不会是疏漏，而是不愿把阿骨打称帝这件开创金朝基业的事，说成是渤海人的主意。他的传见于《辽史》，而《金史》缺如，令人遗憾。

    《金史》列传人名极复杂，尤其译名舛异，究为一人，为二人不易分别。

如宗杰，太祖子，目录作本名木里也，而卷六十九传作没里野。《系年要录》则以斡离不为宗杰，《金史》以斡离不为宗望。这个谜困惑我三十余年，至今无解。因为，这里涉及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太祖诸子的排行。按我的意见是：老大是宗干、老二是宗峻、老三是宗望，老四是宗辅、老五就是宗杰，老六是宗弼。我这个排法是参照门头沟出土的一块宗室女为尼的碑刻排列的，上面明确的刻着六郎君宗弼。但是，按《金史》记载就说不明白了。

 大名鼎鼎的宗翰居然也有不同说法，卷七十四说，“本名粘罕，又名粘没罕。”《系年要录》则作宗维，《礼志》作粘哥。

    宗望，卷七十四作斡离不，又名斡鲁补，《礼志》作斡里不，讹鲁补。   

    卷七十九《施宜生传》中所及耶律辟离剌，《交聘表》则作耶律  辟里刺。

    又如阿忽带，卷一百一十《冯壁传》中作阿虎带，卷一百一十一《内族讹可传》中又作阿禄带。我在写作中，这个人物用的是“阿虎带”这个名字。

    纥石烈执中即胡沙虎，此人沙阿勒卫绍王，之一个重要人物，而纪传中忽而纥石烈执中，忽而胡沙虎，忽而纥石烈胡沙虎。   

除此之外，《宋史》金人名多与《金史》不符，如《秦桧传》之室燃，《岳飞传》之龙虎大王，盖天大王等，《金史》中找不到这三个人。再如《宋史》卷四百七十一《邢恕传》中说赵伦携宋赐余祝诏书，而《金史·萧仲恭传》却说是萧仲恭的事，难道是使宋时变易了姓名吗？我在写作是选的是萧仲恭。

总之，姓名的异同，对于阅读宋辽金元等史的人来说，是经常遇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