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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古乃这天又被阿玛骂了一顿。昨日背书,他有三篇不熟,是同一爷爷的大哥合剌(后来的金熙宗)提醒四次才背了下来,只好伸出手让老师张用直打了二十板子。
早晨,一不小心,在净面的时候手被碰了一下,他疼的叫了一声。
“瞧你,文不成,武不就,丢尽了我长房的脸。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象个男人似的,别被拂了一下就学猫叫。要不,你就长点儿志气,把书读好。自己没志气,没本事,只会象女人一样大呼小叫的,真不要脸,我都替你丢脸。”
父亲的骂声,令迪古乃的脸火辣辣的。
完颜亮的父亲,当朝太傅宗干又开始骂他数落他。几乎每天,迪古乃都要挨一番数落,有时还要挨打。这种日子确有度日如年之感。
宗干在一年前是“国论忽勃极烈”,这在中原,就是丞相。主持朝政,半年后降为乙室勃极烈,如今又降为“移赉勃极烈”,本来在“移赉勃极烈”上面还有一层“忽鲁勃极烈”,是主掌帅府、兵部的。可是,执掌朝政大权的宗磐就是不授给他这个职衔。
宗磐是已经逝世的金太宗的长子,如今在朝为太师,皇帝之下,太师最大。皇帝年幼,太师秉正。
实际上宗干也是灭辽时起兵的大将,其功劳才干均在宗磐之上。而且,一直随太祖左右冲锋陷阵,战功卓著。后来,因为要建立女真国朝制度,作为太祖的长子的他才解鞍卸甲,协助太祖佐理政务,变成了文臣。太祖崩逝,太宗即位,他也一直是文班首领。
但是,为了使过继给自己的儿子合剌能够即位当第三任皇帝,为了使掌握军权的粘罕回朝,他只好让出职位。
但是,还有一个关键的人物,掌握全国大部分军队的人物没有表态——这个人就是粘罕。他还没有表态。
自己有什么对不住儿子的,让你们锦衣玉食,在最好的老师手下读书,经常参加皇宫游乐宴会,难道这样还不满足!这个迪古乃,更是刁顽,任凭你说什么,他都答应,或者是不言不语,可是,读书不成,习武不就。眼看跟他哥哥快走到一条路上去了。而自己收留的已逝的宗峻、宗雄的孩子都比他强。他一面对这些孩子和老师,就觉得脸上无光。临了,他又对迪古乃说了一句:“你如果能赶上合剌一根小手指,我就烧高香了。”
迪古乃这时候只有沉默不语,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可说的,谁让自己读不好书呢。但他心中有数,哥哥死的不是那么简单,是有人暗中作了手脚,但他不敢对父亲说,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哥哥是很爱护他的,他立志自己查清楚哥哥死的原因,为哥哥报仇。但他不敢向父亲说,因为几乎他说什么,都要受到宗干的斥责。出了门口之后,宗干才说:“给你一次机会,春季捺钵让你去。”
这也没让迪古乃高兴起来,因为他的箭射的也不好。几次射柳,都在末等。但他清楚辽代实行“四时捺钵”制度。就是在四个季节分头去打猎,这是皇室贵族的享乐,也是锻炼骑射功夫的最好机会。同时,也在“捺钵”的时候,决定军国大事。金灭辽建国后,把四个季节变为两个季节狩猎,不称为捺钵,而称“秋山”、“春水”。王公大臣和他们的子女们都要参加,最后还要根据猎获物如何,予以奖惩。没有猎获物的女真男子,是被人看不起的。这种狩猎可以几个人一起进行,也可以一个人单独活动。
迪古乃参加的这一次春水,是金天会九年这一年的春天,是个法定的狩猎季节,各王公大臣和子女,包括皇上本家的子弟,都要到青岭狩猎。
十三岁的迪古乃先是跟着众人一起,追打各种猎物。打猎时,是众皇家子弟、宗室人等围成一个方圆几里的大圈,最好中间有个空场,然后由侍卫亲兵把藏在林间或草丛山洞中的猎物轰出来,进入捺钵圈里,众人开始射杀,每人的箭矢上都刻着名字,一场射杀下来,由判大宗正府拣拾猎物,清点战绩,上报皇上,猎的多者皇上给予圣赏,并载入大宗正判事册中。没有猎获物的皇家子弟和宗室子弟要受到责罚。
第一天,迪古乃射了八箭,只射中一只小兔子。后来两天,他居然一箭未发。同时来的宗干遇见他,连眼睛都不朝他扫一下,就跟没他这个人一样。
日当将午时分,众人闹哄哄的在议论射猎之事,并兴高采烈地准备吃自己的猎获物,今天射到两只梅花鹿,其中一只是三太子完颜宗辅殿下的儿子乌禄射到的,他只年长迪古乃一岁,便能一箭射死这么大的动物,确属罕见。午餐自然要吃这两只梅花鹿的了。迪古乃没有和众人一起,他独自一人来到通往大林子的石砬子旁,看着那深邃的黑黝黝的大林子发呆。他的走开,别人没在意,当朝太师斜也的孙女、太尉忽鲁的女儿姣哥看见了。她悄悄地走到迪古乃的身旁,依傍他坐下,说道:“迪古乃,不要灰心。你一定也能射到大动物的,把乌禄比下去。”
迪古乃嘴轻微地撇了一下,说道:“这么多人,把那动物吓得哆哆嗦嗦,你一箭,他一箭,射死拉倒。大动物很少,今天特别,出来两只鹿。那鹿身上插了十多只箭,那梅花鹿都倒下了,还有人放箭呢。只是第一箭确实是乌禄射的,我看那鹿只是受伤而已。后来那几只箭才要了它的命。但乌禄是三叔的儿子,人们便把功劳都让给他了。这样射猎真没意思。”
“所以你才一箭不发。你要是行猎一次只射到一只小兔子,回头可要受责罚的啊。”姣哥满是关切的口吻。
迪古乃接道:“这么多人在一起射猎没意思,争不出高低上下。”说完,他扭头向姣哥的双眼瞧着,把姣哥瞧的心里发毛。
“你要怎么着?”姣哥问。
迪古乃收回眼神儿,向前面的大林子一指,说道:“我想到那大林子里去单独射猎,射个大动物。你敢和我去吗?”
“诶呀妈呀,你不要命了。到那林子里,甭说射猎,连路都找不到。成群结队的人才敢进大林子,沿途作上记号,才不至于迷路。就是采山参的季节的采参客敢冒这个险,而且一丝不敢惹那林子里的大王、二王、三王。打着了小动物,象野兔、山猫、狍子只敢吃一半,留下另一半进贡。”姣哥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迪古乃对她的话似听未听,只是看着大林子沉思。姣哥推了他一把,说道:“该吃饭了,别瞎想了。”
迪古乃问道:“你真的不跟我去?”他邀约姣哥单独行猎,这并不是第一次。当然,那都是在青岭猎苑中。听说要到大林子里去,姣哥平时胆大,此时却胆小了,没有答应。迪古乃撇了一下嘴,连饭也没吃。姣哥心想,这个迪古乃太好胜,大林子如果射不到大动物,他肯定连老林子也要去。听说进老林子的人没有能回来的。
姣哥猜对了,迪古乃就是想,不射到大动物,不管什么大林子还是老林子,都得去。
此时,他正在老林子里。一路上,他发现了无数兔子、野雉、山猫、黄羊、袍子和梅花鹿,他都懒得放箭。他心中想的就是大王、二王、三王,必得一王,方遂心愿。第二天,他发现了二王的踪迹----那是一只一岁左右的黑熊,模样娇憨,好玩,晃晃悠悠在林子里走来走去,时不时的还翻跟头,自得其乐。经常爬到大树上晃动树枝,把些残存的野果子晃动下来,然后用四只脚掌又踩又跺,累了,靠在树桩子上呼呼大睡,醒了,搬起脚掌来,用带倒戕刺的舌头舔舔脚掌再睡,还会伸懒腰。
迪古乃对它观察了足有四五个时辰,把弓抄在手里,选了一枝十分锋利的鹰翎箭,将弓拉圆,准备放箭了,忽然有些不忍,自语,抓活的最好了。他想在这老林子里,这只熊常出没的地方,挖一个陷坑,让这熊掉进去,再用自己身上带的网把它罩住,就能抓活的回去。他只有一把斧子,一把刀,吭哧吭哧挖了一天,也就挖了二尺深,跳进去才到自己的大腿根部。他又开始挖,正挖着,听见喘气的声音,一扭头,看见那黑熊也跳下来了,用它的双掌,学着迪古乃的模样,也挖起坑来。而这时,已经挖过了浮土层,再往下全是树根,根本挖不动了。迪古乃叹了口气,跳上坑来,那黑熊莫名其妙,看了一眼迪古乃,扬了两下头,意思是让迪古乃休息,它接着挖。迪古乃朝它一笑,神情木然地向林子中间踱去。他清楚,这只熊虽然不明事理,但要绑它,它可不让,看它那脚掌,一掌能把自己拍扁。
走着走着,他忽然被一件东西绊倒了,明明都是松针落叶,怎么能绊倒人呢?他爬起来,扒拉开落叶,看到一张网,用手一摸,似乎是铜丝或铁丝制作的,细细地看又不是,手摸上去,阴凉如水。他掏出刀来,想把网割开,可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就是割不开那网。他又把那张网放在树墩子上,用斧头去砍,一连砍了十几斧子,也没能把那网砍断。但这样一挪,他发现那网十分的轻软,他便象卷布一样把那网卷了起来。再看那网的网眼,十分细密,比捕虾的网还要细密的多,迪古乃断定那是一种比蛛网要密上几十倍的白色铜网,那网虽然割不开,砍不断,但又十分柔韧。虽然割不开,砍不断,但这如同发丝般的白丝却能够抽出丝来。迪古乃心灵手巧,沿着网的边缘一条一条的把白丝抽出来许多,再用这种白丝编的丝网,自己编了一只马甲,套在身上,护住了胸膛。他那时就想到,我可以刀枪不入了。这件事他整整干了一天,直到很晚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他才完工。
这时他站了起来,才发现了自己是坐在一个大树墩子上面,他看了一眼那还劲头十足在挖坑的小熊,沉思了一下,忽然笑了。他用斧头把树墩子劈开一道豁口,再把一根大木楔子钉进豁口中间,把木楔子栓上绳套。然后,用猪肉团把木楔子擦了一遍,那楔子便很香。他先坐到树墩子上面吃肉团,用舌尖舔木楔子,做出要吃掉木楔子的样,还晃动木楔子,可木楔子钉的很深,确实是自己都晃不动,他还把一只脚和屁股都卡在那豁口里了。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那只小熊来了,它看看迪古乃,看看树墩子,看看木楔子,站了起来,扬起双掌。迪古乃心说,好,我让给你。于是他下了树墩子,小熊就上去了,它抱着木楔子啃,很高兴。它的屁股和脚也放在豁口里了。它啃着啃着,也晃动那木楔子,迪古乃便帮它用绳子拽,木楔子掉了,小熊的脚和屁股夹在豁口里了。它大叫大嚷,迪古乃把它的嘴用丝网拢子箍住,然后又往树墩子的豁口里钉木楔子,把它的屁股和脚救了出来,给它包扎了伤口,上了红伤止疼药。小熊便对他很感激的样子,他从拢子缝里塞给它些猪肉吃,那小熊便很高兴。
迪古乃把马甲套在身上,便觉得全身暖暖的,眼前的天色也明亮多了,一轮浑圆的晕红色的月亮挂在树梢上,映得树林里象白天般通明,而月亮上并没有人们经常看到的青色斑点,也就是说,没有桂树、嫦蛾、吴刚,更没有那活蹦乱跳的小白兔。他以手支颐,默默地看着那月亮,不由得心驰神往,如果人世都象月亮这般洁净无暇,那不就是仙宫的境界吗。他觉得月亮懂了他的心思,明灭闪烁了一忽。他向月亮拱了拱手,表示敬意。
他实在太疲劳了,致意过后,头一下垂,便酣酣地睡着了。那只小熊此时也呆呆看着月亮,看着看着,也趴在他身边睡着了。
他作了一个十分甜美的梦,见到两个仙女来到他的身边,不断的打量他,还轻轻地抚摩他的脸蛋。其中一个说道:“我们下这网准备捕捉这头小熊,倒让这孩子给先捉到了。”另一个说:“女真中,这么聪明漂亮的孩子真也少见。算了,他已经把那作成贴身马甲了,咱就不往回要了。”
“寒玉银丝网,那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就这样给了他。这是咱们明月宫的三宝之一啊。宫主,你真的能舍得?”这是年轻的声音。
“咱们也是偷来的。咱们被掳到这北国,快十年了,只有咱们这在金门羽客主掌神霄宫时,受过贯气,习练过明月神功的几十人,偷着跑了出来,还不敢贸然地回国,也不知南边怎么样?所以,咱们收几个聪明伶俐的弟子,不是很好吗?”这是宫主说的。
“把咱们的功夫传授给女真孩子,亏你想得出!”年轻的声音。
“孩子都是一样的,这个孩子咱们不是偷看了吗。打猎的时候不愿杀生,一口地道的汉话。女真人也可以变为汉人的。宫中读史,那唐太宗和他的许多大臣都是胡人之后,不是也弄出个大唐盛世来。”宫主说。
年轻的似乎沉默了许久,说道:“宫主,还是你的主意对。那咱们怎么教他功夫呢?”
“只能偷偷的教。咱这里距他所居之地不远,晚上把他偷出来,以幽明指让他在晕睡中得到咱们的功夫,暗中授以诗书礼乐,造出来一个腹有诗书懂礼数的人来。好象这个孩子的母亲是渤海人,渤海人在辽代几乎都当汉人看待了。”宫主说的话,迪古乃似懂非懂。
“宫主,我就听你的。”年轻的声音很兴奋。
“怎么样,这么一工夫,你就喜欢上他了。那就趁这个机会,给他打些明月功的底子。”之后,迪古乃觉得越睡越香甜而且浑身暖烘烘的,无比的舒服。所以,他睡醒了以后,觉得特别有力气,带那小熊的时候,一拽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