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我矮的父亲

□一点灯

一

母亲对我说：“再出去不要再这样弄着你爸了，多大了，咋还像个孩子一样？”

我的手臂正环着父亲的脖子，下巴放在父亲头顶蹭来蹭去。以前要父亲坐下才能够得着的他的脑袋，够到了就开始揉他的头发。母亲说：“你可是找到一个好玩具了，抱住了就不丢手。”

“都比你爸高一头了，咋还这样！”母亲又补了一句。我又揉了几下，“长再高不还是你孩儿？”

 

二

寒假在家，还是和以前一样爱跟着父亲到处转，还是一样爱用手臂环着父亲的脖子，虽然现在再也不能吊在父亲的脖子上。邻居见了说：“你孩儿都这么高了啊！比你都高一头了！”

父亲笑，“他要再长得像我这样可是没法弄了！”

父亲个子低，才一米六。潘长江的小品流行之后，母亲再说父亲个子低的时候，父亲就拿“浓缩的都是精华”来反驳。我和姐姐在一边帮腔：“有个这么高的孩儿也是本事啊！”

 

三

昨晚和女朋友去超市买东西，看到一排果汁饮料，忽然就想起了父亲，想起了从父亲手中接过饮料的动作。

那个时候的父亲还在跑客运，每天都要县城到姜庄跑好几趟，我没课的时候就跟着父亲。那个时候的车站还是简陋的棚子，周围是杂货店，父亲总要问我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吃就自己去拿。

印象中的父亲总爱对我说一句话：“想喝（吃）不？”

 

四

父亲只打过我一次。在我六岁的时候。

那次是有客人在，父亲让我去买一盒烟。小卖部就在胡同口，我不愿去。任凭父亲怎么劝说，开任何条件。

总后，父亲恼了，在我背上拍了两巴掌。我飞快地跑了出去，逃避父亲的责罚。

这件事情后，父亲两天没有理我。

 

五

于是想起了母亲给我说的一件事。

我家族一直多子少女，男孩一直都不稀罕人。我生下来的时候家里穷困，难以养活我和姐姐。

某天，父亲把我抱出去扔到村子里的路沟里。当时，正下着雪。母亲把我又捡了回来。

我问母亲到底为什么把我扔了又把我捡回来，母亲一直不说。我也出奇地对于父亲的这一作为没有任何怨言，也说不清楚原因。

母亲说，有了我之后，家里情况才渐渐好起来。

 

六

高中时，暗恋一个女生，被父母知道了。和母亲吵过架之后回到屋子里哭，之前还用手把墙壁蹂躏了一通。

哭的差不多的时候，父亲喊门。估计是一直在门外站着。

父亲第一次给我讲他上学时的事情。他曾给两个人传过情书，后来两个人都没有考上大学，那个男的，就是我本族一个出五服的伯父，和父亲关系很好。伯父后来娶了一个神经有点不正常的媳妇，开一家家电修理店。伯父的手艺都是自己学的，“他下地的时候都带着书，自己学都能学会，要不是那件事，能考不上大学？”

父亲看到我床头放一本《青春之歌》，又告诉我一个小秘密：“我上学那会，村里放电影，我最喜欢《青春之歌》里面演林道静的那个女明星。”

那次我们也聊了很久。

 

七

我高中没有考上，父亲和伯父一块给找老师送礼，我就去了邻县的一高。这个高中也是一个重点高中。

高考第一年没有考好，父亲说，再复习一年试试吧。

第二年，只考上了河南师范大学，父母依然很高兴。

父亲送我来上学，我让在河师大上学的同学（就是我暗恋的那个人）在旅店订了房间，父亲说我，让退了，说在寝室凑合一夜就可以了。寝室刚好有几个人没来，父亲就住在对面的床上，操着“蹩脚”的普通话和寝室人说话。

第二天去买手机，父亲顺便买了车票，下午一点的车。我回到学校发现手机有问题，就给父亲打电话，又回到手机城的时候父亲也出现在那里。他不放心，退了手机他才走，那个时候离发车只剩下几分钟。

 

八

父亲很少抽烟。我患鼻炎，闻到烟气就头疼。

偶尔父亲抽烟，我就抢过烟头，拧灭。

一次，他郁闷了，“唉，你这孩儿，你老爹吸根烟你都不让！”

 

九

父亲参加各种宴席都爱带着我，那时我小，嘴馋。

后来父亲说：“你大了，有些应酬该你去了。”就不再带我。

一般情况下我还是跟着，因为父亲喝醉了酒就爱睡觉，谁都挡不住，经常在别人家就睡着了。我跟着去，第一件事儿是看父亲喝得差不多了就替父亲挡酒，第二件事是父亲喝醉了把他给带回来。

现在，我们还经常父子二人在一块喝酒，虽然一般都是啤酒。

 

十

想去看世博，给老爹打电话，他问多少钱。我说差不多得三千。

“现在钱周转不开，等等行不？”

“我准备的就是八月去啊。”

父亲忽然像个孩子，“枫，我也跟着你去看看吧？”

 

十一

前几天给家里打电话，告诉父母我又有一首歌词在《词刊》发了，不过稿费还没有收到。

母亲说：“能发都中，没稿费也中！”

母亲问我暑假干什么，我说去报社实习。母亲想让我回家，我说了自己的打算和理由，母亲说：“你长大了，你自己想做啥就做啥吧！”接着又开玩笑，“别问我要钱就中。”

“那我问谁要钱啊？”

“问你爸，他不是老偷偷给你寄钱，当我不知道啊！”

最后母亲问我还和父亲说话不，我说不了，赶紧睡吧。

挂了电话，忽然想起这样的时候父亲总是在电话边嚷个不停：“让我跟俺孩儿说几句话，你别一个人占着电话中不中？”

 

十二

早上，给父亲发了一条短信——

老爹，节日快乐！今天是父亲节。

最后一句是后来加上去的，父亲不知道这样的节日。

201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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