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

 

陪太子郊游比攻书还累

“也算是一种劳动”

“五四“那日，她忽然有走上街头的冲动

 

电影院前排属于热恋中的人们

年轻真好啊

——白骨精要三打才死

 

今天立夏。冬衣晒过需置入高阁

而廊前芍药是位嗜睡者

她腴白的胸脯，照亮了午后

 

2021.5.5

 

 

《旅夜》

 

流水忽近忽遥。檀香爱得用心

我记得幼年时随你远行——

黄河好黄。渡船好大

趵突泉的泉水好清凉

 

我记得半夜里发烧，你抱着我

冒雨扑向吉普车。我记得

你身上浓重的烟草味

曾让我获得远郊般的安宁

 

2021.5.9

 

 

《神女赋》

——读还是悟空《去年在马里昂巴》

 

其实是

在楚国的咖啡馆

夜梦瑶姬

她当着你的面

脱衣服

不停地脱

后来

又把脱掉的衣服

一件

一件一件

一件一件一件

穿了回去

 

2021.4.29

 

 

《熟蛋返生》

 

这不科学。至少现在不

诗人的直觉容易完成

但语言终有尽头——波还是粒子？

 

海太小了。宇宙太小了

像一枚现身于复活节的鸡蛋

一碰就碎。流淌出透明

 

而稀薄的世界——

他没有回来

他带着他的钟表没有回来

 

2021.4.28

 

 

《丝绸》

 

我有一件真丝连衣裙

夏日里穿上

非常舒适

就像披着一挂幽远清凉的长诗——

翻卷辽阔的桑叶间

春蚕在秘密地生活

 

2021.4.27

 

《引体向上》

 

那年。她17岁

喜欢上新来的大学生体育老师

每天望着窗外发呆——

杏花如雨。高墙在远方，尚不成立

 

他知道不该爱她

可这是春天啊。花开得比悬崖还危险

“六朝如梦鸟空啼”

夜晚的钟声响起时，他引体向上

 

＊语出韦庄

2021.4.23

 

 

《枯水期》

 

石头全部裸露出来

虚无疯狂地生长。就像水草

银河发电站也敞开了

它黑暗的洞口

 

石头真是太多了

大大小小，密密麻麻

在夜晚闪着光

听说仙女星系还有更多的石头

 

2021.4.22

 

 

《五月帖》

——兼致心上秋

 

五月。空气香甜

街边的老槐树，忽然大啖云朵

吐出东晋一场快雪

 

在冀州城，宝云塔是枚生锈的钉子

也是竖起的道路

心怀千秋者不言万古愁

那一年，年轻的妲己走过安济桥

 

2021.4.20

 

 

《快雪时晴帖》

 

转眼就过去了

像幼年追逐的白蝴蝶

凭空消失

它还会回来

穿过幽暗的隧道

沿着光线飞

——没有人知道经历了什么

 

2021.4.19

 

 

《兰亭序》

 

当然是永和九年。

谁说还缺管弦？即便隔空

也能听见竹林齐啸

流水和鸣。俯仰一世吗

或许我所仰望的星空

才是晋人头顶上真实的模样。

我不是山鬼。我不乘赤豹

但此时若有美酒佳肴

有少年嵇康

我必将穿越人世。放浪形骸

 

2021.4.18

 

 

《圣母帖》

 

整整20个世纪

她的身子有雨的味道

乳峰之间回荡着

天堂的钟声与玫瑰经

马厩里，仍悬挂着

那个孤独于世的影子

——她的羞涩比处女危险

雪又要化了

她的儿子还没有回来

 

2021.4.17

 

 

《自叙帖》

 

清明前回乡挂青

走在开满油菜花的田间

我们沉默着

然后开始上山

空濛中可见梨树，野花与孤坟

穿过那片齐膝的荒草

便看到祖父的墓碑

上面寥寥数语

似乎表达了他粗粝的一生

 

下山时又开始落雨

它将在清明后完成冗长的自叙

透过层层雨幕，你会看见一位女子

圆转灵动，神采摇荡

借连绵草势逼出自己的中年

 

2021.4.16

 

 

《虚无帖》

 

晨起听鸟叫是奢侈的

下午喝一壶明前茶。谈论诗歌

摹魏晋笔法是奢侈的

春天里百花盛开。赏花是奢侈的

虚无生有形态各异的口器

在椭圆星球上走出一条坦途

是奢侈的。庸常如此珍贵

而逝者拥有更为隐秘的生活

微风吹拂，草木晃动

阳光照在墓碑上是奢侈的

 

2021.4.14

 

 

《紫葵》

 

房间里有两株绿植——

靠窗的富贵树

鲜亮饱满，端庄大气

旁边是紫葵

叶子略微泛黄

但它拼命弯曲着探向窗户

 

小美也是

最近她身材越来越妖娆了

 

2021.4.13

 

 

《位置》

 

从阿尔卑斯森林园

到长松寺

导航显示为十九公里

在两点之间

我接受来自外公的再教育

 

一生如此短暂。又如此漫长

我们不停地

从这里到那里。唯死去的人不再被定位

他们脱离了空间

他们在蛋壳之外

 

2021.4.13

 

 

《匿藏的老虎》

 

下山已很久了

擦掉黑社会的刺青

我比山羊还纯洁，我比花儿还温柔

 

便做个弹棉花的罢——

那仿佛一架古琴

而更多的鹤等待飞出来

 

说不清谁模仿了谁

生活就是这样

理想者死于理想的虫洞里

 

2021.3.28

 

 

《新疆棉花》

 

在新疆

热爱有三种层次——

羊群咀嚼着草根

亲人寒夜归来

要知道，棉袍也是宗教

还有一种没有形状

像千堆雪

覆盖在祖国的上空

 

2021.3.26

 

 

《空谷》

 

雨下一整夜

天亮才停

傍晚时分又下起来

花瓶中那束黄色不知名野花

是从山上采摘回来的

此刻光彩照人

——窗外雷声隐隐

忽然心有所动

想起王阳明

 

2021.3.21

 

 

《禅诗》

 

寺

诗诗

诗诗诗

诗诗诗诗

诗诗诗诗诗

诗诗诗诗诗诗

诗诗诗诗诗诗诗

诗诗诗诗诗诗诗诗

 

 2021.3.20

 

 

《闪电湖》

 

每当三月

通往龙泉山的道路拥堵不堪

“都是去看桃花的”

人们车上谈笑着，似乎并不急

桃花也不急

不惊不诧地开放

听闻今年网红地是山顶一湖

四周遍植桃树

夜幕降临

流落湖面的皆为渡劫之人

 

2021.3.13

 

 

《荡漾》

 

一支睡莲水波中摇晃

看见不远处，冥然兀坐的荷

 

“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吗？”

“吾只是象征。汝何以度人？”

“吾以身度人，而汝可否有过片刻的动摇？”

 

荷没有回答

微风吹过，湖面一阵荡漾

 

2021.3.9

 

 

《荡漾》

 

那是多年前的午后

我们走在路上

光线忽然暗了下来

开始有风

然后有大颗的雨点落下

街上的人开始慌乱

这时我们感到某种命运正在呈现

雷声滚过天空

雷声滚过我们表现主义的裙摆

而喜悦是古老的密语

再见哲学、会计学

再见英语语法

再见逻辑学和微积分

大海在远方摇晃

我们走在大路上

 

2021.3.9

 

 

《旧信》

 

拾掇书房时翻出一封信

信中她说要结婚了

说他人很好，条件也不错

双方父母挺满意的

盼他们早日完婚

最后还说，七年前我夜宿的小旅馆还在

离火车站不远

孤零零的，伫立在川陕交界

废弃的铁道旁

周围的夹竹桃常年盛开

仿佛火种遗存

落款日期为乙亥年春

 

2021.3.5

 

 

《线那边》

 

我说的是边境那边

也就是喜马拉雅山脉那边

 

相传是修仙的国度

为了获取功德，人们甘愿做乞丐

 

听闻那边穷人吃肉，富人吃素

有一条圣河叫恒河

而在这边，被称为雅鲁藏布江

 

2021.3.3

 

 

《老座钟》

 

革命洪流走过之后

他如获新生。前尘仿佛虚构

宽巷子的白玉兰仿佛虚构

拴马石没有阶级

老宅前的铜兽没有愤怒

没有思想障碍。整个三月

屋檐上雨水不息仿佛虚构

 

时间也仿佛虚构

现在，他说春日可憎！

“枯木里龙吟”

他解放了一张藤椅的孤寂

 

2021.3.3

 

 

《野望》

 

老杜又在蜀地打望了

草堂寺到浣花溪

过九眼桥，一路向东

在龙泉山脉

李花开了，梨花开了

唯心主义的桃花也开了

仿佛生活潦倒

之人一夜脱贫

 

2021.2.28

 

 

《屋顶》

 

——兼致栖代

 

雪落中州时

你正在京城访鸟（几只狐疑的革命党）

它们口占的绝句

让你有了引为知己的冲动

 

夜宴已经开始。饮者白发

可以逼退一场拟古的雪

如果酒后尚有劫财

此刻你应该脱去长衫

在大乐府遗址上，重构现代的屋顶

 

2021.2.26

 

 

《蝴蝶》

 

停靠在花萼上。他已成仙

道袍残留渡劫的痕迹

风一吹，虚无便多一分

 

也会怀念起宋国的日子

膏腴之地，礼仪之邦

故园里春光正好，楼阁刚刚刷了新漆

 

2021.2.25

 

 

《味道》

 

割草机走过之后不可说

剥开的榴莲不可说

春风吹拂的夜晚，星星照例升起

她丰盈的衣褶与

复式语调不可说

 

2021.2.25

 

 

《戏剧性》

 

三月。梨花开遍了天涯

坐在地铁2号线上，惊讶发现

整个车厢只有戴着口罩的我一个人

 

这让我想起列宁

在1917年，登上从瑞士过境德国

回到俄国的列车

封闭的列车就像一枚炮弹

把革命的导师送回了祖国

 

三月，梨花开遍了天涯

“我不知道要奔向何方”

 

＊语出茨威格

 

2020.9.8

 

 

《沉鱼落雁》

 

我说的是真实的沉鱼落雁

不是象征意义的

毛嫱骊姬，也不是

有关美的修辞

 

我说的其实是对称性

简·奥斯汀说，世界上这一半人的乐趣

那一半人永远不会懂

而我写作的初衷

在于迷人的对称性残缺

 

2020.9.1

 

 

《白夜》

 

父亲起得越来越早

夜间醒来几次。上厕所，喝水

有时还会抽上一支烟

事实上，父亲白天很多时间在打盹

有个周末我音响放很大声

窦唯鬼魅地唱着“幸福在哪里……”

他依然沙发上睡着了

 

今天夏至。在遥远的圣彼得堡

人们正在街头欢庆“白昼节”

 

2020.8.20

 

 

《壁画》

 

记忆中，我最早接触的壁画

不是敦煌莫高窟

和山西永乐宫。也不是北京法海寺

 

是上世纪80年代，四川某偏远小镇

一面涂满白石灰的土墙

经风吹日晒，却依旧清晰完整

上面言语有些至今难忘：

“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做革命接班人”

“打碎旧世界，创立新世界”

 

2020.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