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粪球上的西西弗斯

◇衙外

新浪微博上有一个叫“当时我震惊了”的ID，他“博”如其名，经常发一些令人忍俊不禁又大跌眼镜的民间格言、幽默段子或滑稽图片，每一条都挺逗，但多是一笑而过，没人会往心里去。可前几天我看到他发的一张图片，“震惊”之余却不免思索良久，乃至不趴下来写点什么，就觉得过不去。

图案很简单，一个巨大的粪球被一根细小的木棍支在陡峭的山坡上，粪球上面则躺着一个慵懒而肌肉发达的裸体男人……你看出“亮点”来了吧？是的，稍微了解一点古希腊神话的人，便知道这是在恶搞西西弗斯。但我绝不会去指责恶搞者，相反，还打心眼儿里佩服这牛B的创意，你说这小子脑子咋转得圈儿？竟将这样一个悲壮故事解构成如此不堪的笑料，而当回过神来，却又发人深思。

在《荷马史诗》里，西西弗斯是科林斯城足智多谋的国王。有一次，宙斯掳走河神的女儿伊琴娜，河神怪罪西西弗斯。西西弗斯以河神献出一条河川作为交换条件，告知了后者宙斯才是个强奸犯。由于外泄了众神之王的丑事，宙斯派死神将西西弗斯押下地狱，没想到他竟绑架了死神，导致世间长时间都没有人死——纵使像湖北荆州那位纪检干部朝自己身上连捅11刀而自杀者也只能恨死不能。这还了得？宙斯“寡人好色”固然不对，但你一个人类岂能冒犯神明？于是诸神合伙救出死神，将西西弗斯打入冥界。在地狱里，诸神要他每天把一块沉重的大石头从山脚推到山顶，再眼看着石头滚下山去，然后跑下去再往上推。如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西西弗斯重复着这无效又无望的劳役，没有任何选择……

这可谓人间最严厉而悲惨的惩罚，因你的所有劳作都只是一次次无用、无望而无尽的重复。为此，加缪说西西弗斯是一个荒谬的英雄，但他同时又说，幸福与荒谬是同一大地的两个产儿，荒谬的感情也会产生于幸福。我20年前就拜读了加缪的这部《西西弗斯神话》，但说真的，直到现在仍不敢确定自己读懂了其中深意：如此悲惨而无望的磨难加诸于一人之身，怎么还会扯到幸福？但好歹我懂得，深奥的道理可用形而下的思维去解答：仔细想想，我们每天早起晚归，不也是在干着类似于西西弗斯那样无望而无尽的“事业”吗？而如果你否认了西西弗斯的幸福，那么，我们每天屁颠儿屁颠儿的动力又从何而来？刀郎唱到：“就算生活给我无尽的苦痛折磨，我还是觉得幸福更多！”这句歌词如此简单，在我眼里，它却可视作“西西弗斯幸福感”的全部注释。正因如此，当我看到西西弗斯躺在一个粪球上，随即发出会心而狡黠的微笑。西西弗斯的悲剧被篡改成屎壳郎滚粪球，这当然有损于英雄的高大形象，但你想过没有，在这样睿智的消解下，宙斯所有的惩罚只不过是针对一个屎壳郎而已，而死神也曾被这个肮脏、卑贱的屎壳郎所劫持，这又是对那些代表着庄严却又败坏着庄严的诸神多么绝妙的嘲弄和讽刺？坍塌！一个粪球让所有的神圣和崇高都坍塌了。最妙的是，西西弗斯还可以“罢工”，老子不干了！从情理上分析，以西西弗斯的叛逆和机巧，他完全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巨石不是仍在滚动吗？用咱河南话说——那就让它滚个球！

哈，越想越好玩儿，好吧，如果我们天生就该被这不断重复着的劳作折磨，难道不也可以偶尔躺在自己的粪球上去调戏一下生活吗？虽是在粪球上睡觉，但也正因如此才有梦想，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正如加缪所说：有一种个人的命运，就不会有更高的命运。这话说的真TM妙！

注：其实，我很想把文中提到的那幅图片贴上，但我觉得自己的文章似乎阐述得更好。

(2012年2月16日《郑州晚报·观星台》已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