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忽然收到《读者》寄来的一份稿费单，我还以为自己又有什么文章被《读者》转载了呢，仔细一看，才知道是2002年第四期《读者》转载的我的那篇《马里安的盲眼》在该杂志创刊30周年的合集特刊上又刊发了一遍。闲着没事，捞出这篇旧文再读一遍，越读越觉得自己当年的文笔要比现在强太多了——唉，现在实在已是江郎才尽了！我博客上不是有个栏目叫“秀旧作”吗？那么，今天就接着秀第9篇。

而如果再说句题外话，就目前看到的中东和北非局势，这篇文章当也不算过时——

马里安的盲眼

◇高立学

马里安是一只幸运的非洲雄狮的名字，他今年整整50岁，从他3岁时自德国来到喀布尔动物园，至今已经47年了。之所以说他幸运，是因为47年前那些来动物园看他的孩子们都已经老了，更有的早已战死或饿死，而他尽管被炸瞎了双眼，但毕竟还活着。那是6年前一个疯狂的早晨，两支游击队在喀布尔发生激战，街头枪声响成一片。四十多年里，马里安听惯了这种声音，所以他也就跟没事儿似的继续呼呼大睡。一群极度昂奋的游击队员来到他的笼子前，其中一位英雄讪笑一只狮子居然这样慵懒颓废，就爬进笼子里，以拔他的胡须来羞辱他。马里安当然不能忍受这样的羞辱，一爪子要了对方的命……第二天，英雄的胞弟前来复仇，向笼子里投掷了一枚、两枚、三枚手雷，马里安瞎了。

     在马里安瞎了的第二年，喀布尔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妇女必须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男人必须留胡须，所有的电视机全部被砸烂，电影院更是像坟场一样寂静，当局者如果发现谁在家里用电脑上网，抓住就当场处死……当然，这一切马里安都是看不到的，但没人怀疑他能感觉到，首先他能听出来笼子外面来看他的人越来越少，后来他就开始食不果腹，再后来当局干脆宣布不再养活他们这些供人观赏的无用的家伙，大象、老虎先后死去——要不怎么说马里安幸运呢——正在他奄奄待毙时，北方联盟在B—52轰炸机的配合下开进了喀布尔，他们给马里安带来了食物。

     现在，马里安又成了明星，许多人专程来看他，尽管他那么苍老，那么孱弱，但人们对他充满了敬畏，这不仅因为他是一只狮子，更因为他还是一位长者，他的寿命与阿富汗人的平均寿命相当——感谢真主，这真是个奇迹。

 
     ……这个故事是我在报纸上看到的，旁边还配有马里安的照片，他蹲坐着，睁着两只黑洞洞的眼睛，让人毛骨悚然。次日，还是在这张报纸上，我又读到一个喀布尔少年写下的诗歌：“在我们国家没有人老去，因为所有人都在迈向死亡，这样的情形要维持多久？我的心中热血沸腾。即使我将要走向绞架，我也会继续写下我的诗句……”我坚信这个孩子一定去动物园看过马里安，我甚至坚信他们之间曾经交谈过，他曾注视马里安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正是它们使他如此绝望并在绝望后感受到了力量。

     当晚，电视上播出了一个塔利班“副部长”投降的消息，他在回答记者提问时说，在他任期内，从未干过违反人权的事情。这显然不是故事的结尾。

此文原载于2001年11月30日《大河报·河之洲》，说起来巧，明天正好10年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