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整理家里的纸张，一本房租单让我想起了阿丰。。。。。

十几年前，阿丰想租房子与我们约会，见面的一刻让我有点意外，他高高瘦瘦挺抜的身材，白净淸秀的脸庞，一点儿不像想象中的温州人。阿丰说着一口带有家乡口音的普通话，满怀希望地恳求我们把房子立刻租给他，因为他的儿子还不满一岁，一家三囗现在无房栖息。望着他一脸焦虑而又诚恳的眼神，我心软了，尽管还有其他人想要租这房子，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决定先看他的材料。他们夫妻俩都有工作和固定的收入，太太还有长期居留（相当美国的绿卡），看来租房给他们不会有什么麻烦（有的人沒居留租房，按法律房东可能会受罚，算包疪非法移民罪），但看了身份证上的年令（32岁）与他太太相差甚远，眼前的女人看上去不到二十五岁，这一丝疑虑让我谨慎了，阿丰说，“中国人显年轻” 。也对，我打消了顾虑，与他们签了合同。走时，阿丰和我们握手相别，突然我发现他左脸颊上有一处刀疤，使原本太女性化的脸有了男人的野性，这一发现，让我觉得阿丰的人生不会太简单，我有点忐忑不安。

笫二天他们就搬来了，二三个月下来，除了按时交房租沒有任何动静，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谁知有一天阿丰突然打电话找我们，说他们银行的帐号被冻结了，问我们能否帮忙陪他去银行。老公正好有空陪他走了一遭，回来后吿诉我，“阿丰存在银行的钱被人合法地取走了，导致他们后来的消费变成了透支，银行因此冻结了帐号”。老公问阿丰为什么？，阿丰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这让我们疑惑大增。以后隔山忿五阿丰那里都有新的情况发生，陪去银行的次数也多起来，最后阿丰觉得无法再隐瞒了，于是道出了实情。

阿丰出生在温州的永嘉，父亲经商，家庭比较殷实吃穿不愁，高中毕业后参与打理家中的生意，因为一次变故与人打架两败俱伤，带着脸上的刀疤只能远走高飞偷渡法国。当他站在法兰西的土地上，曾暗下决心，一定要实现致富的梦想。为此他每天起早摸黒辛辛苦苦工作十几个小时，从不抱怨从不气馁，哪怕工作是多么苦多么累多么不顺心。工夫不负有心人，几年下来，车包的技术学成了，还小有积蓄。最开心的是已有姑娘以身相许，阿丰在幸福之余憧憬着未来，他知道致富道路上最大的障碍是居留，按过来人的经验，有了合法居留，发财致富不成问题。1997年阿丰开始绞尽脑汁想办法，几经周折，花了12万法郎（相当于人民币18万）买了一个柬埔寨华侨的身份证（此人要离开法国去加拿大定居，走时把证卖了可以赚一笔钱），通过警察局的内部关系，让妻子冒名顶替。有了合法的身份。阿丰和妻子欣喜若狂，他们朝致富的路迈进了很大的一步，租房开业变的很容易。但老天总是与阿丰过不去，这个東埔寨人很贪婪，已赚了卖居留的钱，现在又偷偷摸摸地用自己过去的身份证取出了阿丰太太存在帐号里的钱。阿丰的这个秘密怎么能同银行诉说，只能是自认倒霉。

这样的推心置腹一下子拉近了我们与他之间的距离，我们虽然仍有些不安（买居留证），但是还愿意帮助他们，让他们仍租住在我们的房子里。以后阿丰不断有事来相求，孩子生病要看医生，进幼儿园要办手续，我们都不好意思拒绝，想想彼此都是同胞，在异国他乡谋生不易，能帮则帮吧。

阿丰真的极不走运，一波刚平又遭一波，一天他又来电告知，太太被抓关进了监狱。老公急忙赶去与他见面，才知刚买的身份证被警察识破了。那天警察来工厂查黒工，正好他太太不上班，警察通知老板，第二天会去她家查看。隔天警察果真上门，她因害怕不敢开门，警察耐心说服不果只能撞开房门进屋查证，并把她带至謷局询问。因为她的身份证是東埔寨人，于是帮她找了个翻译，问她些最简单的事，她都无法回答。警察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马上办了入狱手续，接着判了六个月的刑期。阿丰是欲哭无泪，多年的辛苦全都成了泡影，还不知道什么悲惨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

老公帮他找律师，陪他去探监，终于熬到了太太刑满，幸好律师已经事先上诉法官，要求看在夫妻母子不能分离的情景下，免去驱逐遣返的命运。遣返令最终被取消了，一家人也团圆了，但合法的居留被沒收了，阿丰和太太又回到了生活的起点。我真为他们不平和难过。阿丰却沒说什么，只是说“我们还年轻，还可以重新开始” 。

重新开始谈何容易，沒了合法的居留，找工打工都很难，但一家三口要吃要住要生存，沒钱不行，阿丰沒办法，只能又向我们开口，1是晩交几个月房租，2是能否在家里工作。对于房租好商量，我们马上同意了，但在家里车包，我们觉得不妥，因为噪音会让左邻右舍知道，到时会让我们难堪，但看到阿丰的不堪和无助，我们能忍心见死不救吗？，没办法最后只能勉强答应了阿丰的请求，再三关照阿丰千万要小心谨慎。阿丰在地板上铺上棉被，机器下垫了海棉，这样可以减少机器的振动，防止噪音，并且尽量不在晚上工作。神不知鬼不觉地阿丰在家里工作了好几个月，居然没被邻居发现。一天我去收房租，进门一看，眼前的一切惨不忍睹好心酸啊！但我们又无能为力为他改变什么。阿丰的苦难真的不少，不久太太因不堪忍受贫困，红杏出墙了，阿丰忍无可忍与之争吵，愤怒之下打了她，老婆却提出了分手。我找阿丰夫妇谈，劝他们不要轻易分手，但两人都态度异常坚决，沒有半点和好和商量的余地，而且还提出了要退房。我苦口婆心地劝阻，“退了房，你们住哪儿，孩子怎么办？”他们俩异口同声地说“已经都安排好了” ，既然如此，我已仁至义尽无话可说。二天后新房客就搬来了，隔了二个星期，阿丰来电话，问可不可以再搬回来。我虽很同情他，但已同新房客签了合同，无法反悔作废。阿丰也没办法强求，只能到别处重新想办法。我想这段日子一定是阿丰人生中最黒喑的时期，我不想太多地过问，弄不好彼此都会伤心和难过的。

真不知阿丰这些日子是怎样苦苦挣扎的，1998年非法移民终于等来了法国政策松动的一天，我们知道了法国政府有条件网开一面大赦非法移民的消息，也仔细阅读了法律条款，发觉阿丰一家完全苻合大赦的条件。老公在笫一时间告诉了阿丰，并陪他去謷察局拿了表格，嘱咐他“一定要单独分开申请，因为你老婆有犯罪前科会受影响的”。 也许是命，阿丰不知听了何方神圣的指点，还是以夫妻的名义共同申请居留，结果可想而知，大赦与他们擦肩而过，命运真的不济，他们还只能生活在黒暗中。

我有点迷信，想想阿丰为何如此不幸没有运气？突然想到了他脸上的刀疤，会不会这破相，给他带来了灾难和厄运？

阿丰沒气馁没趴下，还是一如既往地努力，夫妻也重归于好了，以后我们还帮阿丰写材料多次上诉，法国警察局还是以他太太有犯罪前科给打发了回来，阿丰真的好伤心，好无奈，不知如何是好！

看来阿丰的法国梦很难实现，于是他把眼光放到了意大利和西班牙，这两个国家近年来常常大赦，而且条件相对宽松，阿丰又开始想入非非蠢蠢欲动了。他决定破釜沉舟去西班牙碰运气，为此还来证求我们的意见，乘何种交通工具最为安全，成功的可能性最大？，考虑再三我们一致认为还是选长途巴士最合适。阿丰走的时候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凉，因为在法西边界会有边防检查，如查到没证件弄不好会被直接遣返回中国。那天我们真为他提心吊胆捏一把汗，害怕他有麻烦和不侧。笫二天一早我们接到了阿丰从西班牙打来的充满喜悦的电话，好运终于不负有心人，阿丰成功了，真为他高兴啊。短短几天，阿丰在西班牙亲朋好友的帮助下，办好了西班牙的居留。回法国再见到他时，神情判若两人，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阿丰是个聪明人精明能干，与太太都有极好的车包技术，温州人创业集资很容易，只要做一个会，开业的钱就有了。不久阿丰就做了制包厂的老板，有了员工和客户，生意开始一点点做起来。有一次经过他的工厂，进去坐一坐喝杯茶，环顾四周，工厂初具规模也很像样，阿丰很是兴奋，向我们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他的一切和打算，那天他有点得意忘形地说“如果我有你们的知识，语言和居留早就发大财了。”我虚心地向他请教，结果吓我一大跳，说的全是歪门邪道，我真的不敢苟同，如果照此办理，我会日日寝食不安的，这样的财不发也罢。阿丰说“我比你们清楚，我周围发财的温州人都这么干，三五年下来，个个都腰缠万贯开好车住别墅。”我相信他说的全是真话。有时我在想，在创业初期胆量和知识好像成反比，懂得愈多，胆子会愈小，生怕触犯法律，我们是不敢冒这样的险。

渐渐地阿丰觉得法国的税务太重太严，不易放开手脚赚大钱，相对法国，西班牙更有利可图，于是他卖掉工厂关闭公司，举家南迁。走时他请我们吃饭，感谢我们多年来对他的关心和帮助，眼里充满着感激之情，我想这是他的肺腑之言，我们祝他在西班牙扎根，美梦成真。

2003年去西班牙后，隔一阵总会有个问候的电话，听起来在那边的生意兴隆生活得很不错。年末时回中国途经巴黎，还不忘与我们共进晚餐，叙叙旧，谈谈他的生意，阿丰已不再开工厂做包，而是从中国进口包，在西班牙做批发销售，生意红红火火。我想他吃了那么多苦，也应该让他幸福。那天他真的很开心很兴奋，喝了很多的酒，走的时候有点醉眼朦胧踉踉跄跄的，却一再挥手叫我们明年夏天一定去西班牙找他玩。

好些年过去了，我们却沒有了阿丰的任何消息，打他的手机也已经换了人。阿丰是个重情义懂感情的男人，况且我们的通讯方式始终沒变，他要找我们同我们联系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

翻着房租单的副本，我再一次忆起了阿丰，忆起了阿丰的点点滴滴，阿丰清秀的脸庞和脸上的刀疤，清晰地呈现在我的眼前。。。。。。

                  2010年3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