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桥情结

黄天来

我与许许多多安海乡亲一样，对故乡的安平桥自儿时即有一种近似宗教膜拜的浓得化不开的感情。对于近现代安海而言，大家都知道，“安平桥”是“官方”的叫法，所谓“正名”，而民间对此名桥的叫法主要有三种：一是“西桥”——针对安海的东桥而言；二是“五里桥”——承接“三里街”的叫法；还有一种是尊称“五里西桥”。这一座“隐然玉路、俨然金堤”，“石梁跨海卧晴虹、晋邑南安路可通”的长达五里之桥是那般地极具美感，纵使您仅是朝圣般敬畏地用手一摸，在视线内双眸一瞄，然后慢慢地做一次深呼吸，也会觉得是一种令气息通畅、浑身舒坦的享受。它从千年前走来，穿越历史时空，见证过几多朝代的兴衰降临在您的面前，能与其零距离亲近，这本身就是一种缘分。说安平桥“一桥连两镇”是晋江、南安两地的骄傲，我想是不会有人提出质疑的。实际上两镇的百姓世代通婚，亲戚往来络绎不绝于桥。对桥的众多称呼，在我居住的“西宫”境内频率最高的是直呼“西桥”，语言十分简约。几十年在外地工作，尽管异域谋生有无数磨砺；浪迹天涯是多么艰辛，但我几乎都能坦然面对。因为我的心头埋着一个永远解不开的安平桥情结。那是我们的列祖列宗在900年前历经14载的磨砺和艰辛而建成的啊！而我的肉体传承着他们的“基因”，血管里流淌着他们的热血。记得前年我曾为安海籍作家许谋清先生连载于《石狮日报》的乡土散文《安海的街》写了一则短短的读后感。其中有“每期细读他饱含乡土芬芳娓娓道来的文字，深心油然产生一种共鸣，似乎也溶入了我对长长五里桥海风埭雨……的悠悠情思。”这种对晋南两地的标志性建筑五里长桥的感觉实在妙不可言。安平桥是我心中的最爱。

退休返乡定居后，远离了一生工作的是非恩怨，我挺想寂静些，而在寂静中多做点对家乡有价值的事。所以几年来，我一直关注着安海镇及水头镇交通、市容建设的方方面面，为家乡取得的每一成就欢欣鼓舞；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竭诚奉献，如积极义务参加《安海百年文学作品选》、《风雨如磐话安海——民国时期地方史料辑录》的编辑出版工作，以及现在正着手进行的《安海千年诗词联欣赏》编辑工作等等。可是，半年来，总有一事让我情绪烦躁不安。事因《泉州晚报》2003年1月29日载的一则消息：“《泉州十八景》40候选景点介绍”。其中对横跨晋江安海镇与南安水头镇的这座始建于公元1138年的长石桥是这样介绍的：五里桥（黑体字），俗称安平桥……猛一看，我的心感到一阵茫然困惑，觉得介绍词是如此别扭，有气不顺让人找不到南北的感觉。晋江人的习俗，由于长辈们的疼惜，往往在你尚处襁褓之中即赋予“乳名”或偏名“阿狗憨猪”什么的，有的甚至跟牢你一辈子；到了成家之后也是随口“猪兄狗婶”的称呼一番。但是该你上学时节，家族内总给你个“正名”吧！譬如我的祖父正名黄毓明，乳名“猪仔”，中年擢迁“猪兄”；晚年晋升“猪伯”。倘若按“十八景评委会”诸君的逻辑推理，那么在介绍我晚年祖父之用词应是“猪伯，俗称黄毓明”。这不仅是笑话，而且简直是“吃人透透”，一点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为此，我总耿耿于怀，窃想，备受全市人民关心，透明度如此之大的一次活动，可能是对地方史底蕴了如指掌的评委们（或组织者）一时的粗心大意，忘却这是一座于1961年3月4日经国务院公布为首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由国家正名的“安平桥”；应该不会是有人掺杂使假，别有用心自找难堪吧！因为大道理摆在那里。历史证明，凡是不按规矩“出牌”的人，热衷“暗箱”操作的人，其后果总归是负面的多。随着活动运作的深入，我期待着评选组织将最终以“公正、公平、公开”的姿态自我纠正摆平此事。因而，我只是与文友们聊聊，并没有当一回事，用诗文的方式来抒发自己的不平。然而，这日子一晃半年过去，居然已是2003年7月23日《泉州晚报》赫然刊出《泉州十八景》评选结果。故乡的这座举世扬名的石桥虽有幸“金榜题名”（姑且不论排列顺序忝列第15位的理由），但是景点名称竟然还是“五里桥（黑体字）俗称安平桥……”这就令我从初始的“不解”进而过渡到“气愤”了。积一生65年的经历，我经常想到“宽容处世”的家训，因为在日常的生活中，每每会遇到一些突然出现的情况需要我们的表情和心情为之作出选择，既可以随着自己的情绪，顺着感觉去发泄：生气或抱怨；也可以选择宽容地一笑置之，超脱地哼哈一番，化干戈为玉帛，与人为善，只祈愿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块安宁的乐土。但是，有时候又想到乡谚“软土深掘”所蕴含的精义，在大千世界里，人生总有许许多多不尽如人意的事，当一些不实之词、曲意中伤、甚至诽谤不期而遇，不幸让你不得不领教时，你则既可选择逃避、装傻、沉默，如一团面任人拿捏“挲圆捏扁”；也可以选择见义勇为地迎上去，如侠客般奋起与之较劲，以望分清是非曲直。因而考虑再三，对此桥名“正”、“俗”之争，我不应选择“沉默宽容”，而应采取“奋起争辩”的策略来讨个公道，依靠堂堂国务院的“红头”文件，通过媒体遏止事态的继续发展，为“天下无桥长此桥”讨回公道。我当即在第一时间激情如潮水涌来，受“无名火”灵感的驱使急就一绝，并在次日寄给《晋江诗词》。诗名曰《读（泉州十八景）五里桥俗称安平桥有感》。诗云：

桥名争辩太荒唐，史载安平举世扬。

最叹评官书不读，无知曲意费思量。

      随后得知，我的短诗在晋江诗友中引起共鸣，反响激烈，当即以此题材赋诗者竟有多人。最后所选四首绝句拟在即将付梓的《晋江诗词》65期中发表，藉以表达晋江人民浓烈的乡土情结。后来，事态急转，因为《泉州晚报》在8月2日又刊登：“《泉州十八景》评选办公室2003年7月31日启事——注：五里桥是建于南宋，介于安海、水头两镇交界的海湾上，1961年被国务院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称为安平桥，故‘泉州十八景’五里桥景点更改为安平桥”。所以《晋江诗词》领导当即决定撤版。因为诗社领导借用二句曾经流行的套话：允许人犯错误，也允许人改正错误；知错能改是好同志。评委诸君能调整好心态，处理好自己的“定位”，且因为改正“启事”问世已向公众作了交代，此事似乎也该划上完满的句号了。一些有晋江乡土情结块垒的人，或者与长桥结缘深厚的人也应心满意足，甚至“感恩”了。

记得有一名人说过：保存葡萄的最好方式是把葡萄变为酒；保存岁月的最好方式是致力于把岁月变为永存的诗篇或画卷。这次安平桥、五里桥桥名之争，也可算是在《泉州十八景》评选全过程中的一小插曲，而最后的结局再次说明在如何处理或评定历史文物价值观上“尊重史实”是一个唯一标准，千万不得搞“旁门左道”。为此，我愿意留点文字，即使只作为历史长河中一朵稍纵即逝的浪花也好，并不企求有“永存的诗篇”留世。我还记得一西谚：有价值的人是使自己留下时间足迹的人。这句话可以理解为：人生就是时间，而时间是不存在的，只有历经（即时间足迹）是存在的，能够把握时间的经历价值，就是把握人生的存在价值。我不敢肯定今生自己有多少价值，但我起码是个热爱故乡的人，心灵永远有着晋江安海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的美丽和芳香，以及五里桥畔飞鸥   过碧海的倩影。因而，我的这篇散文就算是我的“安平桥情结”又留下的一个“时间足迹”吧。

  附：上述提到的另三首赋诗中有一首是安海籍诗词爱好者黄华图吟友写的。他表示愿借此机会公开发表：

翁仲仲翁两不同，翰林林翰又相逢。

乾隆地下应含笑，今日评公官判通。

      注：指民间传说乾隆皇帝游江南时有戏讽翰林诗：

错把翁仲读仲翁，十年寒窗费夫功。

如此不堪为林翰，贬汝江南作判通。

      其他两首诗王敦余先生以及吴清标先生作的七绝，今附后。

国法成规早命名，突来五里代安平。

通街贤达知何去？辜负诗文满鲤城。

史志安平桥五里，莫将五里正桥名。

京师明令早颁定，轻忽自然犯众声。

——原载《安平桥》诗刊第十期- 入选《千年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