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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失去了他

(2017-03-01 16:09:18)
标签:

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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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爷爷怕死。


可是他都90多岁了。


50多岁时退休,拿了近40年退休工资,所有人都觉得他活够本儿了。


棺材在30多年前就备下,放在杂屋间,盖着塑料布,木头都有了裂缝。


但爷爷不管那些,他耳聪目明,活得风生水起。


老家在乡村,退休后他和奶奶住在那里。屋前有个小院,旁边还有个池塘,人工挖的。


那几年流行水产养殖,养牛蛙、河蚌。爷爷也养,他想赚钱。结果血本无归。


屋后是一片菜园,菜园后是竹林,每天有成群的鸟儿从菜园上空飞过。


爷爷站在菜园前的空地上,毫无章法地伸胳膊、踢腿。他说,得多锻炼,才会有好身体。


家里有一辆永久牌自行车,爷爷常骑着它早出晚归。别人夸他身体好、矫健,他就乐呵呵的,一脸自豪。


他骑着自行车去钓鱼,或去合计着赚钱的门路。他就是要折腾。


没人知道他有多少钱,他也从来不说。


一天,他把三个子女叫到跟前,说:想换个地方住,不想住在老家了。


人说叶落归根,爷爷却偏不。在一片反对声中,他毅然去另一座小镇修了栋房子,然后和奶奶搬了过去。


新家窄小:两间正屋、一间偏屋。前面没有了院子,后面也没有了菜园。但爷爷喜欢。


他在新家里购置了彩电、冰箱。还买来纸墨砚台,没事了就练练书法、写写对联。


堂姐说爷爷不会死了,要活成仙了。爷爷自己也这样认为。


谁说不是呢!


91岁前的爷爷可没生过病、没住过院。偶尔头痛脑热,喝碗生姜水就好。


直到后来,奶奶过世!


2


奶奶过世时93岁,她比爷爷大了两岁。


那会儿卧病在床,还患上老人痴呆症,谁都不认识,就只认爷爷。


爷爷像个保姆,每天洗衣做饭,给奶奶端茶送水。偶尔嫌烦,他就对着奶奶念叨:瞧你,害死个人。


奶奶就冲爷爷咧着嘴笑。


一天晚上,奶奶上完厕所、爬上床,突然说了句:老倌子,我就舍不得你。


爷爷以为奶奶脑子短路,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第二天,奶奶就失语了。她躺在床上,努力翕动着嘴唇,但就是发不出声音。一个星期后,奶奶过世了。


葬礼在老家举行,爷爷承办了整个葬礼。近六万元的丧葬费,他没让子女出。


他显得很冷静,穿一件灰色大棉袄、趿着一双棉鞋,在葬礼上来来去去。有时招呼这个,有时吩咐那个。


爷爷没有哭。


可是半夜的床上,听到他辗转反侧,咳嗽、叹气。


他把奶奶的遗像用一根白色胶线系住,挂在房间靠门的墙上。他说,这遗像没照好,太模糊。


奶奶走得太仓促,所谓的遗像,不过是把平时的一张生活照放大 ,然后框起来。


照片上的奶奶,笑得挺灿烂。


从房间进进出出,爷爷会盯着那照片,念叨着:一生就这么过完了。


那些天,奶奶的灵位摆在堂屋,爷爷也不怎么去看。但每次吃饭前,他仍会给奶奶准备一张椅子、一碗饭,把筷子搁在碗口上,对着空气说:老妈子,吃饭。


头七的日子,爷爷请人扎了一栋纸房子,说是给阴间的奶奶住。再找村民借来一捆稻草,将纸房子整个引燃。


熊熊的烈火,照亮了整座村庄。



3


爷爷再也没回过他新修的房子。


有人说他是怕奶奶的鬼魂,也有人说他是怕睹物思人自己伤心。


我问爷爷:奶奶显过灵没?


爷爷就笑了笑,摇头说没有。


那段时间,他住小儿子家,或住女儿家。儿女们各忙各的,要工作、要应酬,爷爷就一个人,从客厅到卧室,又从卧室到客厅。


有时候他也出去走走,想找人说说话。可是和谁说呢?


他已经90多岁,朋友死光了,连敌人都死光了。那些年轻人聊天,他插不上话。这个世界,他早就看不懂了。


爷爷的失眠越来越严重,凌晨三点多都无法入睡,只是一声一声地叹气。问他哪里不舒服,他说肚子痛。


第二天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疝气。


疝气得做手术,可是爷爷这么大年纪,哪经得住手术的折腾。即使经得住,也没一个医生敢操刀。


于是买了一堆药带回家。


他开始一日日地吃药,但病情并不见好转。


春末的天气,爷爷仍旧穿一件大棉袄,头上裹着一条旧围巾。他说,怕着凉,怕头痛。


给他买了艾灸盒,用艾叶熏,他熏了两次,说没效,就丢开了。


爷爷的话越来越少了,并开始慢慢消瘦。有时他就像一只猫,不说话,呆在不起眼的角落。


4


天气渐渐变暖,转眼就到了夏天。


脱下了大棉袄,爷爷的肚子竟然不怎么痛了。


那段时间他心情不错,状态也好起来。我接他来长沙,带他坐地铁、去橘子洲,还坐船游湘江。爷爷体力不错,玩一整天也不觉得累。


回去后,爷爷又开始骑自行车。


有人劝他,这么大年纪就别骑了,万一摔到可怎么办?


爷爷却想逞强!他不甘心,他要找回过去的那个自己。


果然,一不留神,92岁的爷爷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摔破了脊柱骨。


住院的日子,爷爷垂头丧气、意志消沉。他甚至把子女叫到跟前,掏出自己的存折。


爷爷存了将近20万元,除去奶奶葬礼的花费,还剩10多万元。他把存折交给了小儿子保管。


那些天,爷爷身体虚弱,被家人日夜照顾。病房有两张床,另一张床本来空着,后来进来一位新病友。


新病友是个中年男人,脑溢血,一直住在ICU重症室,病情趋于稳定后,才转入普通病房。


男人很兴奋,一直在找人搭讪、聊天,说自己身体没大病,说在医院越治越病。


傍晚的时候,男人站在病房门口打电话,说到激动处,突然失去意识倒了下去。头磕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爷爷本来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那声闷响吓了他一大跳。他像被电击一般,噌地从床上弹起来,大睁着眼,看着医生手忙脚乱地抢救、看着那个男人被众人抬走。


爷爷真的被吓坏了。


他后来除了积极配合治疗,还每餐认认真真吃饭。他想要尽快离开那个地方。


爷爷痊愈得比预料中快!


出院后,他又变得精神奕奕。只是,他开始流连一些卖老年保健品的场地,和同去的老年人聊天,还经常试用那些保健器材。


一天路过一个摄影摊,好多老年人围观,爷爷也凑了过去。


摄影师专给老年人拍照,40块钱,扩印两张照片,还送个大相框。


我让爷爷也照一张,爷爷欣然答应。


摄影师先给爷爷拍照,然后抠图,放在一个虚拟的场景里合成。


爷爷选择了天安门城楼作为背景。


照片中的他面带微笑,穿白衬衫、黑西装,脖子上还打着领带,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有人突然说,其实这是给老年人拍遗照。


爷爷听到了!


他颤抖了一下,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恐。



5


失去了老伴、身体越来越差,不能再骑着自行车去钓鱼、去找人聊天。


爷爷像失去了自己的家园。在儿子家住、女儿家住,总有这样那样的不适。孤独感在吞噬着他。


后来,他提出要去老年院,毕竟那里老人多,找人说话是不成问题的。


家里见他态度坚决,也便不再反对。


爷爷选定了县城一家私人老年院。秋天了,天凉,爷爷行李一大堆:棉袄、棉被。他带着搬家的架势,像生活又要重新开始了。


但没几天,爷爷邻床的老人就过世了,接着隔壁房间的两个老人先后过世。


爷爷受不了,换了家老年院,但情况一样,身边总有人在死。那些人,晚上还说过话,半夜就没了。


爷爷便像只跳蚤,在不同的老年院跳来跳去。死亡太近,他害怕,想要逃开。


但越怕,身体却越不争气。他连走路都没力气了,有时想出门看看,路远要坐车,公交司机不让他上。他太老,谁粘上谁倒霉!


他便随身携带一张凳子,能折叠,走累了,就把凳子当街摊开,坐一会。


爷爷肚子痛的毛病又犯了,再次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得去省城看看,有可能是肠癌。


家里人急坏了,把他送来长沙。又是一年的春末了,爷爷仍穿着厚厚的棉袄、戴着帽子。


我带爷爷去附二医院检查,他颤颤巍巍地站上硕大的仪器,并开始发抖:手臂在抖、肩膀在抖,连嘴唇都在抖。


但他仍紧紧地抓住旁边的杆子,随着机器翻转身体。


我看到爷爷身体的每个细胞,都迸发出想要活下去的力量。


所幸,他并没有患肠癌。


从医院出来,爷爷心情不错,我带他去医院对面的肯德基。问他:你吃过肯德基吗?


93岁的爷爷笑了笑,说:没有!


6


爷爷后来去了大伯家住。


大伯在7年前就中风,瘫痪在家。这是爷爷最担心的一个儿子。


住了一个月,爷爷每天看着大伯在病痛中挣扎,心情也低落。有人劝他,老这样操心儿子,自个儿的身体也会吃不消。


爷爷妥协了,或许他真觉得自己老了,很多事情管不来了。


一个月后,他去了姑妈家,在姑妈家住了5天。


那是很平常的5天,吃完饭,他就散散步,去屋前的小卖部坐坐。他还去村民家里买来许多土鸡蛋,用塑袋装着,往姑妈家提。


姑妈问他:你买这么多鸡蛋干嘛?


爷爷说:鸡蛋有营养,我身体差了,也想恢复恢复。


姑妈就开他玩笑:你都快94岁了,还怎么个恢复法?


那天晚上,爷爷跟往常一样,吃了一碗饭,还喝了点儿汤,看了会儿电视,就回房睡了。第二天早上5点多,姑妈起床上厕所,见爷爷的房间亮着灯。


姑妈进房,爷爷躺在床上,床前的一把椅子倒在了地上。


姑妈问他,椅子怎么倒了?爷爷说不出话。姑妈又问他,你是不是想上厕所?爷爷点了点头。


爷爷在一瞬间笨拙了许多!


姑妈扶起他,他几乎挪不开脚。上完厕所,他坐到床上,姑妈给他脱鞋,他说了句:我糊涂了。然后歪着身子倒在床上。


姑妈一点点将他的身体移正位置。


爷爷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刚上厕所,我的裤子弄脏了。


这是一句他放下所有尊严的话!


然后,他晕了过去,并再也没有醒来。


18个小时后,爷爷因高血压离世——2017年1月5日上午11点!


7


爷爷的葬礼花了近8万元,全是他自己的钱。


30多年前备下的棺材,被众人抬了出来,漆上黑色油漆,锃亮锃亮的。


遗像就摆在堂屋,进进出出的人说:老爷子可真帅气。


照片中的爷爷站在天安门城楼前,笑容可掬。只是,他从来没有去过北京。


家里人给他扎了一栋更大的纸房子,出殡后,就着稻草的熊熊烈火,烧给了阴间的爷爷。


整理遗物时,在他一件棉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纸片,那是某一个药盒撕掉的一块,背面是爷爷的笔迹,两个字赫然在目:遗嘱。


开头写着:近日身体很不适,头昏眼花,常此不愈,为有不测,于xx银行有存款多少之类。


爷爷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及九个孙女孙子,他交待完财产的分配,还强调说,得留一万元作立碑之用。


末尾写着:以上我所安排勿得议论,顺吾者昌盛发达!


没有日期!


有错别字,还涂改得厉害。


爷爷走得仓促,没有人知道,那么想活着的爷爷,是在什么时间、什么环境、什么样的恐惧、什么样的孤独无力之下,写下了这份遗嘱。


我永远失去了我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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