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农场回城后，被分配在临近郊区的一个生产蓄电池的工厂。工厂三班制生产。老传统：夜间都安排科室人员值班。我因为是从农场政治处调回来的，所以也“对口”进了政工科。值班也就天经地义。轮到值班日，常日班下班前，上一天的值班人员会将一支五节电池的长电筒，和一本值班记录本移交过来。

值班时要到各个车间去巡视，也兼有处理突发事件的职责。而车间里分别有硫酸和铅粉之类的有毒物品。科室中的老同事，有的是从一线调上来的，原先发的劳保用品留着；也有的会自找门路，向在一线工作的弟兄姐妹们“统”一双换新时替换下来的高统套鞋、一件蓝色粗布的“劳保”棉大衣。我是新进厂的，神通还不广大，很是羡慕这值班的装束。好在科里老同志都有的，值班时就借来用一用。　

一线艰苦，值班熬夜也不好过。规定上下半夜都要到车间与厂区去巡视几次的。上惯常日班的，下半夜最难熬，发睏。春秋天就在巡视后的间歇里，躺在办公桌上先看看报，眼皮沉了闭一阵眼。——办公室的灯是开着的，车间里都知道，有紧要事情时可到亮着灯的办公去敲门“汇报”与“求救”。冬天比较冷，（那会除了会议室，连厂长室也没有空调的），裏着棉大衣也不敢入睡，值班的两个人就吹吹牛，瞎扯扯，一方没声音了，也算小憇过了。

夏天相对好过些，好像人也不像冬天那样容易嗜睡。不过有“饿熬”蚊子，比城里的大。点蚊香关紧了门窗，也闷气。记得有一次带班的老同事说，到围墙外边去看看吧。那时曾发生过失窃工业原料的事，窃贼就是越过围墙进来作案的。于是出厂。工厂的西边和南边，当时还是农村的田地呢，黑暗中蛙声一片。踮着脚，亮着手电，从草丛中绕厂一周。哈哈，忘了交代：也犯过纪律，顺手牵羊，摘了几只带露珠的番茄，那个真叫新鲜啊……

我厂虽也有五百多号人马，但按当时的建制，党员少，所以只设政工科，而将组织、宣传、保卫、后来又将纪检纳在一起。值班属保卫工作之一，当然由政工科安排。而节假日的名单则是另外安排的。最难的是除夕的晚上。辛苦了一年，谁不想盼顿团圆饭？以往这夜都是老科长的份。我进厂后，就自告奋勇继承农场带回的传统了。

巡视几遍后，已到宵夜时间。在食堂里吃过加班餐后，回到办公室歇歇。此时，东北方向古城区内的鞭炮先后开始响了起来。便走上办公楼两层楼的平顶上，遥望远方，昏黄色的城市夜空中，星星之火在升腾，又硕落。于是在心中默默地祝福一番新年之余，又免不住会胡思乱想起来。想起了《鸡毛信》中，有将鞭炮放在铁筒里燃放，吓唬鬼子的，远远听来，像是“歪把子”在发作，那声音当亦如此？据说苏州解放时，解放军是从枫桥那边进入市区的。哎呀呀，我下乡都十年了呢，要是我生在战争年代，参加了解放军，这十年可不是白混的，我现在岂不是成了老革命？

厂里因生产需用蒸气，自备锅炉；另外，因工人接触有毒有害物质的，所以也有浴室。东方既亮时，便到浴室去，难得与夜班的工人朋友们泡在清清的“头汤水”中，“赤诚”相对，哈哈，绝对平等，大公无私……

后来，工厂转产改办到纺工，亦复如此。再后来，“苦菜花”萎了，工厂被卖了。有一次，路过老厂，周边全都开发得差不多了，想寻找一些旧迹，无果。又一次，坐在公交车上，无意中望见一幢熟悉的老楼屋顶的身影，风烛残年，远远地，远远地还倔立着，也许，它难忘大家的昨天……

这张图片是当年在新建成的四层成品大楼上往西拍的。一根大烟囱，一只水塔，路上的那块标语牌是我写的，隐约记得写的内容是“职工文明守则”；标语牌的左边，烟囱与水塔下方是职工浴室。看得见厂区外的农田与更远处的胥江。图片原夹在办公室的玻璃台板下，打翻过茶水，弄脏了。离开工厂时管它有用没用，打包带回来了

这是工厂转产改办印染厂后，当时的厂长钱金龙（右二）陪同市与纺织公司有关领导视察过程中，走在那幢现在在路上只见屋顶的、当时是全厂最新的大楼前厂区之林荫道上

工厂整理线投产了。当时的市政协领导谢孝思、统战部长王也六等领导在参观

厂长在会议室作汇报。左二是当时的书记程坤生

整理车间一条流水线。边上是推布车。有时任务不太重时，夜班工人会躺在布车上打瞌睡，一发觉值班干部查岗来了，会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躺布车劳动纪律是不允许的，要扣奖金、罚款动真的，但只要不是屡犯，我是睁眼闭眼的，人都是肉做的，瞌睡难免，更何况大家都是从农场回来的（当时一起进厂是各地农场回城的“108将”），在一线与蹲科室，只是命运不同而已

厂里举办消防运动会。站着人的后边的房屋是汽车库。因是郊区厂，自备汽车接送职工上下班。最左边门外是企业自筹资金办起来的煤气库。哈哈，说来有点好笑，因厂长叫钱金龙，有好谄者出馊点子，围墙上要做龙压阵，俗话说良言逆耳，而馋言往往很香的，果然龙就盘踞到了墙上……

篮球场上，消防运动会开幕式。主席台上最左的“眼镜兄”是博主本人。比较能够展出的照片用掉了，这张恰有人蹲着系鞋带，展出不雅，就成了我的藏品。哈哈，多谢系鞋带的师傅

时过境迁，那天到桐泾公园去，坐在公交车上，路过老厂的地方，心中还惋惜工厂被卖了，开发房地产了，只剩下那幢当时最新的四层楼（里边居住着不少“集体户口”的无房职工），可能拆迁代价太大而留着，现在成了最旧，不免感慨万分。（围栏内在轻轨施工）

（题头图摄自东环路跨街天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