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

（新型小说9000字）

                     题记

    二十多年来的实践与生涯已使我自以为对周边的世界略知一二，可醒目审视再做回味，种种物是人非、人是物非的境迁与变异又绝不是我个人所料及的，现实似乎始终都在嘲笑我那“自以为”的自信。想想自己前进中的思索，即使是被自己一语中的的结局，最终也只剩下一个可怜兮兮的空贝壳了。

当我重新拾起这些残留物装进我的脑海时，光滑滑的沙滩已经经历了海水般的无数次侵袭。自己心中的那把尺子，总是或长或短的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对善与恶的测量很难准确的给出它们应有的标码。有时不禁慨然自叹，是尺子朽了，还是时代朽了！尤其谈到善恶的极限，我总有几分狼狈的窘态，一边是美丽的忧愁，一边是人性的丑陋。

何为极呢？宇宙的极限又在哪里呢？也许一些好心朋友的劝慰是正确的，为何要在无边的世界里去寻找有边呢？这只会自寻烦恼！然而，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于身边的若干事情并不像一篇篇故事真的就只发生在昨天，明天就一定不再发生。一些些无限接近于生又无限接近于死的东西之所以使我们惊诧，不正是因为它们超出了我们想象和容忍的极限？反而，不也从另一面说明了他物的无极无限吗？

（一）

1

我八岁那年春天的早些日子，常听母亲谈起的干老爷送来了一对美丽的乳鹅。养鹅是我干老爷的一大嗜好，特别是小鹅。只是近几年来觉得自己手脚都不灵便，才想到让我妈妈来替他寄养着。当然这并不是说我老爷很抠门，即使是在以前，我家也常能吃到我干老爷给的鹅蛋，只不过是这些事情我知道的较晚一些罢了。我干老爷原来是在街上卖鹅蛋的，我妈每次赶集带回的大鹅蛋，都是从他那里“买”的。我妈的买是从未付过钱的，我妈是特别能了解我干老爷为人耿直的倔强脾气的，一提到钱，他就会火冒三丈，大发雷霆。我妈一方面很敬佩他，一方面觉得干爹一点都不干，亲的很。

2

然而，我家当时真的很穷，一家老少围着锅台转来转去的，揭不开锅的叹息仿佛锅盖下面流动的白气笼罩在待煮的食物上，有时饭都吃光了，那股白气还阴魂不散蠢蠢欲动着。我妈这些都是再清楚不过的，也最明白干老爷为我家付出的点点滴滴，然而令她愧疚的是她觉得自己无力回报自己干爹的厚恩，所以每次见到我干老爷时总是躲躲闪闪，以至真的躲不掉时才算谋上一面。也正是这个缘故，妈妈很少带我上街。

3

可轮到妈妈给我讲故事时，他都会是人物中的核心，于是在我年幼的心灵中他成了我的一个传奇。这次干老爷亲自来我家送鹅使我妈非常吃惊，也使我非常吃惊。这是我的第一次与干老爷的碰面，后来才知道这也是最末的一次。最伤心的要数妈妈，她做噩梦也不会想到不该走的人却走了，却还那么快！妈妈一个星子般的愿望也随干老爷走了。对于我，只是觉得自己的一个传奇离去了，况且传奇本身未必就是真的，所以我根本就不相信干老爷的死真的就像我妈妈说的那么一回事，干老爷送鹅的情形已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二）

1

我和妈妈一开始对那俩鹅便产生了厚厚的感情。妈妈找来了一个高腰圆底的条子框，又取了些许软绵绵的麦秸，放在框底，轻轻用手摊开铺平。那对乳鹅进去后先是蹦来跳去的，随后不久就安逸的依偎着入睡了。

2

妈妈常常私下里和我讨论关于这对鹅的名字，先定下来的是安安和息息。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也希望这俩鹅天天陪我嘻嘻哈哈的，便点头同意了。没过几天，妈妈对我说她见我干老爷了，干老爷说这名字不好，对孩子不吉利，一定要换掉它。我百思不得其解，小声嘀咕道，“我怎么没见干老爷啊，是不是他不跟我亲呀！”妈妈略带生气地说：“怎么不跟你亲呢，正是因为你才要换掉的！”我还是不太明白，不过不想看见妈妈伤心的样子，便附和了一声“嗯！”。这次我妈取的是顺顺和利利，也是这对鹅的终身名了。

3

妈妈去地里干活，家里照看顺顺和利利的事情就全权托付给我了。我按照妈妈的嘱托，把买来的笋叶先用干净的清水洗淘一遍，用刀切成小碎片，然后放在一个干净的专用碗里，再放少许麦麸子拌匀。这时顺顺和利利早已兴奋不已的将我的一只脚半包围了起来，转来转去的。我心里也特别高兴，有时故意会让她们多等一分钟，想让她们我给我唱支歌来。当她俩真累的有气无力时，我突然又心疼起来，特别是后来妈妈告诉我她俩还太小不会说话时，我竟独自伤心起来，想向她俩说声对不起。

4

乘坐在春天的列车上，享受着东风的挽抚，顺顺和利利，秉承着她们名字的寓意，长得很快。这自然是全家人期盼的事，也是全家人值得高兴的事，然而，这对她俩来说不知是喜还是忧。她俩的饭量也猛增到原来的二倍以上，妈妈断然决定不再给她们买笋叶了。

这样一来，她们曾经为抢食不惜将自己的脖子伸的长长而触及到的那个专用碗时常显得冷清了，里面只剩下枯萎色的麦麸子，被鹅们所钟爱的那种叶绿体连同它带给鹅自身的快乐都远远的消失了。真的，她们的快乐不见了，判若两人，她们有为生活而食一下子沦为了单单为生存而食的苦海。我似乎感觉到了自己长大后的阴影，我心里一片恐慌。然而我还是比她们幸运，因为我没她们长得那么快！突然间我又感觉到了春天的无情，要不是春天给过我们美好，我们又怎么知道残酷是一种残酷呢？拥有了，结果还是会失去，这还不如去像动物那样不知不觉的活着要好呢！哎，生活怎样会快乐呢？我不知道。然而，我爱顺顺和利利，我绝不忍心看着她们那个似乎对生活绝望的惨兮兮的死样子，于是我那时就开始了斗争。

5

我有点恨妈妈了，她在我面前像一座阻止我的大山，我伸脚狠狠去踢，但都被反弹了回来，其实，我也不忍心。妈妈似乎看出了我的心结，给我谈了一个条件，让我中午为顺顺和利利省下一顿饭来，用这顿饭钱给她俩买一次笋叶。

第一次我爽快的答应了，尽管挨了一顿饿。下午妈妈还给我讲这个条件，早已肚腹空空的我却低下了头。现在我才明白，我的敌人不是我妈妈，我和妈妈都深深地爱着顺顺和利利。妈妈给我说，真正的敌人很强大，现在根本无法战胜它们，只有等到我长大了。当时我没找到我那强大的敌人，但我知道妈妈是爱我的，她并没有说谎。我也朦胧的知道，顺顺和利利恐怕很难再吃到鲜美的笋叶了。

6

妈妈很理解我的心思，每次下地回来都带回些绿色的野菜来。此时的顺顺和利利已经成熟许多了，野菜用不着再切碎，都被那两张扁嘴嚼的稀巴烂，然后通过长长的脖子拐一个小弯也算顺顺当当的入了胃口。

但在我的眼里，那些野菜不是被她们吞下去的，而像是刚已过嘴就经过一个斜坡迅速滑落下去的。那难以下咽的痛苦真的令我难以下咽，我痛恨妈妈讲的那个强大的敌人，它无形无影的可怕因那些笋叶使我更加可怕！我似乎见着了鬼，难道那个敌人是鬼？可我和妈妈都很虔诚很善良的啊，不可能是鬼！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要是真的有鬼，别人怎么都不怕呢？

7

当我把我的想法一五一十的讲给妈妈听时，妈妈坚强的脸上略有几分苦涩的笑容……

她说：“那看不见的敌人根本不是鬼，不做亏心事怕鬼干啥！那敌人的名字叫做‘贫穷’！”

 “那我见过他没有啊？” 我好奇且勇敢的问。

“你不曾见过它，但吃过它！”妈妈也用孩子气的口吻回答着我。

“那我就更好奇了，我吃过他，却咬不死他，真怪！”我疑惑的望着母亲。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长大了自然明白……反正顺顺和利利是没得笋叶可吃了！”

“这一点我知道。哎，等我长大了，有力气啦，我一定帮大人们打败那可恶的敌人!”

“你这话我爱听，孩子！妈相信你，也支持你！”妈妈有了几点的微笑。

8

我知道让顺顺和历历近期吃上笋叶是不可能的事啦，我也便学着妈妈的样子去给她俩挖野菜。

妈妈看我辛苦的样子挺心疼的，于是给我想了一个让我去放鹅的法子。这个方法好啊，因为我和她们都正贪玩，且我们又可以在一起玩。但有个条件是，不准去河边，一旦顺顺和利利掉进水里也不能去救她们。

这个道理我明白，因为去年前庄这时就淹死了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娃娃。在我眼里，淹死就是水喝的太多的意思。说实话，那些日子真的挺害怕，每天我的饭都不敢多吃了。况且，我还亲眼看见过小鹅，有的比我家顺顺和利利小了很多倍的，甚至比鹅蛋大不了哪里去的小鹅都没有被水淹死的情形。于是我相信不救落水的鹅是对的。

9

与同龄的孩子比起，我是有点特别。他们都特别喜欢小狗狗，然而，不知为什么我的“热狗期”却过了。我爱顺顺和利利，我们一块早出晚归，在草地里散步、赛跑。饿了，她们就吃青草，渴了就喝露水。

有时遇上了蛇害，她们也仰着自己长长的脖子和头颅，齐心协力跟蛇做搏斗，蛇看我们人多就顺着草根一股烟的溜走了。都说狗忠诚，其实鹅也是一样。顺顺和利利长了翅膀，而我没有，因此我不能和她们一起飞翔，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关系。无论她们是身在水中游，还是在地上打斗，只要一见我这个小主人，就纵身一跃飞扑而来，还“啊啊啊”的像在为我唱歌。

10

她们总算长大了，我再也看不到她们强撑着下咽麦麸子的情形了，那无影之敌再也拿她没招了，我帮了她们一个大忙，心里一直美滋滋的，香甜啊！

（三）

1

就在这年的暑假，我报了名，进了于庄小学。临走时，顺顺和利利送了我很远很远的路程。半路，她们还一直跟着，顺着路边走走停停，我真想也让顺顺和利利一块和我读书识字，继续做朋友。

2

此时路旁的玉米栝子已高过了我的头顶，我一个人走着真的有点担心受怕，就在我脚下的这条路上，听爷爷说以前有个少妇走亲戚返回时，从玉米地里突然钻出三个彪悍的流氓，将她摁倒在玉米地深处，对其实施了非人的轮奸，然后割掉了她的两个乳房，再然后她就一丝不挂的死在了里面，直到后人发现匆匆将她埋掉，那冤魂才算有了定居之所。

想到这时，我大汗淋漓，不知是热还是冷的缘故。真想爷爷别走，亲口说一声是骗孙子的，那是假的，永远都没发生过，今后也不会发生。然而，只可惜爷爷走了，再也不会回来，现在看来只有我一个小大人独自去寻找答案了......

3

回头看看，仔细检查一下前前后后，皆有学生出没，便觉得这条路暂先没有太大的危险。

从我身边过去的孩子的脑海里肯定没有听过我爷爷讲的那个故事，所以他们一点都不惊慌。然而，让我放心不下的是，他们一个个斜斜的眼神，扫瞄着我的顺顺和利利，这不得不让我起疑心，因为平日他们在村子里打闹引起的哭声现在还在我耳畔沸沸扬扬。

4

我无比怀念和顺顺、利利在一起快乐的时光，觉得我是天底下小朋友中最幸福的一个，而他们却不懂，他们只会模仿些大人的身影，甚至想玩一下大人之间的游戏。所以，我更加害怕他们了。

你看他们那斜斜的眼神，打量顺顺和利利的丑态，我就觉得他们似乎就没按什么好心。我返身加快了脚步，将顺顺和利利往村子的方向使劲赶去。

5

顺顺和利利傻傻的瞪着我，跑几步就停住了。我又假装弯腰拿石块砸她们，她们这才又跑了一阵。她们的眼里满是伤痕，成千上万个疑惑不解！

是的，她们不懂，她们永远都不会懂，因为她们只是鹅，而不是人，所以更谈不上理解人了。这倒有点像当初我不懂我妈一样，可我会慢慢懂的，而鹅，上帝从没给过她机会！这让我悟出了什么是爱，什么是恨，尽管当初我才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