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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我的外公最爱吃的一道菜是烧辣椒。所以每次我外公来看我们,我妈妈就会用心的做这道菜。把辣椒放到煤炉上烧得辣椒变软,辣椒皮分离且焦枯。然后泡在冷水里快速的将辣椒皮拔下来。再拌上调料,香油,特别不能少了香醋。味道很不一般。
那时候剥辣椒皮一般都是我做,经常双手辣得生痛。但是我还是很愿意做,因为我很爱我的外公。我的外公是我身边的那一代人里唯一将孝与爱分得很明白的人。很多人觉得他脾气怪异,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对我们的爱意。在十岁的年龄段,我爱他到心里常有一种恐慌,我看着他一年年变老,我深怕他哪一天就离开我,我常在扶着他的手陪他散步的时候,在替他捶肩按摩的时候,悄悄的流泪,觉得陪他一次少一次,要珍惜和外公在一起的每一天。天知道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会有这种成熟的情感。
我外公是长沙市百货大楼(今天的春天百货)的会计主管,当年长沙市的会计师考试都是他监考的。记忆中他的算盘技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两个人在两边报数,他两只手左右开弓打算盘,两边的数都不会错的,有人拿计算器和他比,都没有他快。在我小时候,每年外公给的零花钱都是五百。那时候相当于一年的学费了。当然这些钱都得上交父母。但是我外公会很细心的去银行兑换一百张一块钱的新钱。这一百块自然就是属于我们了。由于他的业务能力,百货大楼在他退休后又返聘他,直到七十多岁他还在上班。
有一次我陪他散步的时候他对我说:现在对你好,不是希望你将来长大了报答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快乐,过得好就行了。这句话在我心里跟生了根一样。懂得了真的有人那么爱我。其实在那个年代的中国社会,经济条件决定了生活模式。在一般家庭里父母或者长辈养儿防老的观念还是很普遍的。我外公是我知道的少数没有这个观念的人,这当然取决于他良好的经济条件。一般来说一个家庭能将孩子拉扯大已经相当不容易,何来心思谈我有多爱你,你得记住父母的养育之恩,将来必须要奉养报答双亲。这在当时的社会经济条件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在这背景下,我外公就显得很怪异,他一辈子抽烟都抽最便宜的,一辈子没花过子女的钱。每年的退休工资,便以各种形式给了后辈。比如我们几个的压岁钱。这笔钱在当时大概真的帮了我父母很多,我家三个孩子,每年的学费都很吓人。后来我结婚以后跟爸爸谈起和托马斯的家庭矛盾,我爸爸说你妈妈这样一个强势的人,对外公却是一直服贴的,对娘家的事很重视。因为她曾经被同样重视过。当然我爸爸对外公也是一直很敬重的。
我外公五十成鳏,每年清明外公定亲手做挂纸花去我外婆坟上,还会替我们外孙和孙子都各做一个,写上我们的名字。每年我外婆生辰一定会回乡下挂坟。冬天的时候他回乡下住,每天都是手执一本书去我外婆坟上染燃一堆柴火,烤火看书,陪我长眠的外婆。这些事多年如一日,到他去世前都是如此。他去世时近九十高龄。那时候我想,倘若我这一生若是能找到一男子,爱我如我外公对我外婆。便是此生无憾!
外公去世的时候,我大二,请假在海南带团。当时给系里的请假条写着外婆病重。当时同学们请假的各种理由大抵如此。有些人爷爷奶奶都死了好几回。我头一次用这般理由请假。想反正我外婆死的时候我还没生呢。也没什么好忌讳。谁知道呢!我在海南的时候被地陪导游欺负,其实也没什么,但是那几天各种哭,比一般的时候哭得狠,哭了两三天。后来觉得这一定是亲人之间的感应。我回学校后我爸爸才打电话告诉我外公已经过了。死的时候身上剩下几百块钱,按照他的遗嘱分给我们四个孙和外孙。他早年就写下遗嘱,说来去无牵挂。丧事不要大办,自己的挽联都是自己写的。连墓地都是自己提前看的风水。不麻烦子女。
我一直哭到办完丧事回学校还收不住,总觉得我用外婆病重的理由请假太 不应该。每年去舅舅家,去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去外公坟上,走的时候最后一件事也是去外公坟上。结婚后也带托马斯去了外公坟上拜见。怀孕后要移居欧洲。走之前去外公的坟上拜了又拜,在坟上取了一撮土,缝了一个小布包带去了奥地利。总是想梦见外公,但是很多年梦见的次数少之又少。
一道菜,一个人,一段情。时隔多年,在万里他乡用德国的烤箱和超市买的根本不辣的甜椒做了这道我外公最爱吃的菜。只吃了两口,泣不成声。菜未吃,心已远。这么多年,外公您在天堂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