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邂逅

李大唐

1

火车到达山西怀仁，是早晨八九点钟。6月初的太阳光，经过晋北地区大气的过滤，比起废都西安，到处充满生机。因为担心财物失窃，王蓉几乎一夜未眠，有点失血肿胀的脸庞，反而更加丰盈粉白。一条米黄色连衣裙，把她玲珑小巧的身材，包裹得就像一根翠竹。一个黑色拉杆小皮箱，小滑轮哗啷啷唱着歌儿，紧跟在她的身后。

从站台口出站，要下一道小坡。王蓉人走在前面，返身倒退着下行。由于鞋根太高，王蓉全身的重心，落在着地面积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凉皮鞋鞋跟上，王蓉踩高跷一样走着，脚下不是很稳，她索性顺坡小跑几步，赶紧下到平处。

一个戴墨镜的男人，双臂抱在胸前，斜依着一辆红色宝马，望着出站口发呆。男人自小就喜欢这样，充满幻想的期待。23岁以后，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保持这个姿势，在出站口等待。

长裙、柳腰、翘臀，细腿、秀发、耳坠，然后才是明月般的一张脸庞，王蓉此刻的出镜顺序，很符合男人的审美。性感、匀称、饱满、含蓄，充溢身心的知性的底蕴，不禁使男人眼前一亮。男人的喉结抖动了几下，嘴巴就张得老大。

王蓉经过男人身边、王蓉走过去、王蓉走向公交车站，王蓉带着一股香风，就要与男人失之交臂了。男人终于大喊一声，阿蓉！猛地摘下墨镜，小跑着跟了上来。

这么远的地方，还有人认识我？满心惊讶的王蓉，回头看叫他的人，她并不认识。

我可等着你了，阿蓉，你真的叫阿蓉？去哪里，我送你，看，咱的车！

王蓉停下脚步，只见这人肩宽脸方，银灰领带、西裤笔挺，皮鞋铮亮，一头波浪式长发，看着十分潇洒。

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王蓉以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优雅而不失清高地说。

我知道不关我的事，可是阿蓉，你知道吗？第一眼看见你，我的直觉就告诉我，我能帮上你的忙。

帮我什么忙？

你不是要坐车吗？我今天整天都闲着，能为你这样的美女服务，我感到无尚光荣。你不知道，一天除了上班，我就呆在这里，看着进进出出忙碌的人群，我的心就不急了。我不知道在等谁，今天看见你，直觉告诉我，你就是我等的人。

耐心听完男人的话，王蓉心说，花痴吧你，决定不理这人。可是一想她今天的任务，再瞥一眼那辆诱人的宝马，王蓉心里的聪明虫子，就动了那么一下。

王蓉说，在怀仁办完事情，我还要去两个县呢。作为西安一家民办高校的市级招生代表，王蓉今天要做的事，就是到大同市的怀仁、应县、浑源三县，提前租下长包3月的标准间，等半个月后考完期末试回来的当地学生，负责县级点的招生。

不要说两个县，就是五个县，你指到哪我开到哪。你不知道，阿蓉，呆在这个小县城，我都能憋死，你要坐车办事，我正好开车等人，不信你看我的工作证。

王蓉不喜欢听他晋北口音说的“憋死”二字。心说你说窒息，窒息多好的词儿，但她不能提醒他。想一下皮箱里的现金和电脑，要是因为轻信，被人劫财劫色，那可就亏大了。王蓉不想再听他絮叨，就继续朝前走。

然而王蓉就是王蓉，往前没走出五步，心里的聪明虫子又动了一下。

聪明虫子告诉王蓉，她如果搭公交，一路打听着走，至少得走两天，一身汗泥难受不说，穿着高跟鞋走下去，还不要了脚的命。

这个车敢不敢坐呢？自小就善于利用自己的聪明，让男孩帮她做事的王蓉，正在迟疑之间，不禁就放慢了脚步。

王蓉要是不理男人，一直走往前走，两人自然是形同陌路。但王蓉放慢了脚步。男人感觉有机可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王蓉前面，给她看证件。

王蓉下意识的想接证件，右手在空中划了半个圈，凭空抓了一下又绕回来，捋一下额前的刘海，嘻嘻笑一下说，这样不好吧，我又不是公安局的。其实她早已经瞥见，证件封皮上面，有几个大字，好像是某某中学。

其实搭眼一看，王蓉就觉得这人像个搞艺术的。如果真在中学上班，还算是同行呢。搞艺术的人嘛，审美眼光独特刁钻，性格一般单纯执着，又是个人民教师，只要从气势上压过他，相信不是很难对付。

看见王蓉停下脚步，男人乐得不行，弯腰打开车门，像对待领导一样，一只手护在右侧顶部，想把王蓉让到副驾驶的位置。

王蓉决定上车，却不领男人的情，她把皮箱的拉杆往进一塞，自己打开后门，放在后座靠里的座位，她坐在箱子右侧。王蓉脊背往后一靠，一只手搭在箱子上，弹一下皮箱说，走吧！

莫大的幸福从天而降，男人有点意外。迟疑片刻之后，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男人喊一声，遵命！小孩一样颠着碎步，跑着从车前绕过去，坐上驾驶座，点火挂档给油拐头，朝县城中心驶去。

 

2

车到县城中心，一个大型喷泉广场里，随着交响乐高低起伏的喷泉水柱，肆溢砥嗜着清亮的天光。男人一路上的甜言蜜语，把王蓉夸到了天上。花儿一样美丽的姑娘，哪个不喜欢别人夸她。可王蓉就是王蓉，王蓉陶醉了那么一小下下，脑子立马清醒起来，把话题往正事上引。

王蓉从男人的口中得知，广场后面的政府宾馆，是全县最好的饭店，离各个中学又近，去年来自全国各地的学校，住了有20多家。从往年的经验来看，招生学校越集中，竞争越激烈越好。学生来咨询时，大多会一家一家串上一遍，以便优中选优。——凭借良好的职业嗅觉，王蓉就知道，这家政府宾馆，就是她要找的生源中心、行话叫营销客户中心。

车到宾馆门口，王蓉把箱子提下车，拉出拉杆拖在身后，跟男人说一声，谢谢！往前走了几步，王蓉觉得过意不去，又转过身子软软地说，你要是忙的话，就可以走了！

男人说，我说过今天没事，要是信得过我，你把箱子放在车上，我等你！

王蓉当然信不过男人，又不好直接挑明。她说，箱子里装的东西，订房间要用。你要是想等，最多15分钟，你要是不等，那就请你自便！王蓉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就进了宾馆。

看着王蓉的背影，男人想他自己，上学、就业、买房、婚恋，什么都被开煤矿的父亲提前安排好了，只等着他去填空。

然而他自己呢？上高中的时候，只要不下雨，上完晚自习，他就一个人走出学校，走到火车站旁边，站到铁轨上发呆。长而又长的铁轨，在月光和站台的灯光之下，明晃晃泛着银色的光芒，向前、向前、再向前，连通着整个世界，直到遥远的远方……。

王蓉交完押金订房出来，红色宝马还在，男人也还在。

男人略微欠一欠身，一双充满磁力的眼睛，盯着王蓉看。王蓉拉着皮箱，像一匹健壮的小马驹，鞋子就像脚下的马掌，杠杠杠地响着；皮箱像一辆小马车，滑轮儿唰啷啷响。男人这个美好的比喻，对属马的王蓉来说，再恰当不过了。

王蓉料定男人没走，但她不想被男人的目光，把她的脸烫伤。王蓉垂下眼睑，一扭一扭的走过来，王蓉的心跳有点加速，额上沁出一层细汗。

男人盯在眼里，心里就热了一下。声音有点激动，阿蓉，办完了？

王蓉说，完了。

下一站咱们去哪里？男人用了“咱们”。

王蓉却不领情，只说了两个字，应县！

男人喊一声，好的！一把接过箱子，轻手轻脚放好，他把车后门关了，给王蓉拉开前门，伸手护住头顶。

王蓉不好再拒绝男人，只说，请你把烟灭掉！就坐到副驾驶座上。

男人喜得敬一个礼喊道，遵命！把烟头掐灭，跑几步扔进垃圾箱，又跑回来开车。

男人把车开到街上，轻轻打开音响，唱歌的是刀郎，问王蓉喜不喜欢。

王蓉说，无所谓。男人不无夸张地说，杨坤的《无所谓》吗？我这里也有。换一张光盘，车内的歌声，从辽远高亢的《2002年的那一场雪》，变成了沙哑苍茫的《无所谓》，无所谓，谁会爱上谁……错与对，再不说得那么绝对……放过了自己我才能高飞……

是啊，无所谓，我跟李靖的感情，也是这样的吗？

想起男朋友李靖，王蓉感觉有点压抑，不想听《无所谓》。这时候她的手机响起来，唱的是《我不是黄蓉》。

我不是黄蓉我不会武功

我只要靖哥哥完美的爱情

我不是黄蓉我整天做梦

在夜里唱情歌失恋也英雄……

王蓉看一眼来电显示，稍稍迟疑一下，啪地合上了手机。

 

3

去应县途中，车内歌声飞扬，车外清风远播。鸡鸭、牛羊、村舍、池塘，小楼、大树、水塔、麦田，逶迤远去的山峦的灰线，人与禽、禽与兽、禽与村、村与池、池与楼、楼与树、树与塔、塔与田、田与山，都是那么自由、悠闲、大度、从容，以最大的生命状态，占满属于自己的时空。

车过桑干河，男人激动地喊，看，金沙滩，杨家将抗金打仗的主战场！王蓉心想，我如今单枪匹马出门的样子，像不像挂帅征西的穆桂英？不由得得意地笑了一声。男人问她笑什么，王蓉笑而不答。王蓉让男人把车窗全部打开，她感觉自己衣袂飘举、玉骨冰清，变成仙女飘飞而起，站在远处的山线上奔跑。再也不用回到大都市，在逼仄压抑的楼群里，费尽心机地生长。

车拐了一个弯，远远看见一座木塔，耸立在麦田上方。男人说，这就是应县木塔，建于1056年间，塔高67.31米，是我国仅存年龄最大的木质结构塔……男人一会儿又说浑源县的悬空寺、作为金的都城的大同市的华严寺，还有云岗石窟。

王蓉想，男人对建筑和雕塑这么熟悉，不用说，肯定是个美术教师，当地的艺术另类。王蓉父母所在的学校，就有一位美术教师，长发飞扬、才气充沛，王蓉自小最倾慕的人，最后耐不住小县的寂寞，变卖家产回美院读硕，毕业后离婚南下了广东。

王蓉像很多女孩一样，对历史的年代缺乏敏感，听得有点粘。王蓉何等聪明，不管懂与未懂，她都颔首而笑。她才不像一般的女孩，在这个时候，提一些傻问题，比如金在元的前面，还是在元的后头？没受过教育一样。

因为有男人做向导，王蓉很快找到另一个生源中心，应县金龙宾馆。

3个月4500元谈好一个标准间，谈定了包早餐。交上500元定金，收下押金条儿，王蓉拿着钱包出来，才发现刚才竟忘了带箱子。箱里可是她招生前期的所有家当，要是男人起了歹心，把车开走怎么办？王蓉为她的疏忽吓出一身冷汗，坐回男人身边时，还在用纸巾擦汗。

男人殷勤地问，热吗？赶紧关了车窗，打开车内空调，开车去浑源县城。

刚开出100多米，男人扫一眼车上的时间，才下午两点多，提议说，咱们先吃饭吧。就把车停在路边。王蓉责备完自己，有点感激这男人没走，就一切听男人的安排。男人或许饿了，或许是不拘小节，随走随停在路边的饭馆，并不刻意带她去吃大餐，反而让王蓉感觉很随意很自然。

二人下车进一家饭馆，男人点了一个大同八宝蒜，一盘山西辣菜，一笼莜面栲栳，各色杂粮小饼要了一打，还要了两碗刀削面。上菜上饭之前，按照正宗山西刀削面馆的习惯，先上了两小碟菜根。王蓉尝了一口，觉着有点像咸菜，嚼起来脆生生的，却一点也不咸。想起“嚼得菜根百事可成”的古训，王蓉就想调侃男人一句，是不是你们山西人吃刀削面，先用菜根勉励自己，就像基督徒一样，饭前先感谢上帝？话到嘴边了，担心不礼貌，她就没有问。

饭菜端上桌子，王蓉一边小口吃菜，一边盯着男人，看他吃饭的样子。

男人一手往后捋着长发，看着有点女气；挑起面条咀嚼吞咽时，却如风卷残云。男人的咀嚼筋顽固有力、胡茬剃得很净；男人的领口干净洁白，喉结上下颤动。男人吃饭时嘴张得很大，像一个簸箕虫——王蓉的聪明虫子又是一动，儿时在草地边见过的形象，这一绝妙的比喻，差一点脱口而出。王蓉又一次忍了忍，没有在生人跟前露才。

从饭馆出来，没赶上机会买单的王蓉，赶紧买了两瓶水，递一瓶给男人。男人接过去打开，咕咚咚灌下去一大半，把剩下的水，全浇在头发上，爽利地打一个机灵，头发稍上的水珠儿，甩到了王蓉的身上。王蓉的瓶盖还没开呢，心想这个男人，怎么这么粗鲁，不知道照顾女孩。要是跟李靖在一起，她早都冲他发火了。王蓉的脸红了一下，她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只剩下一个县了，订好宾馆后，这人如果不走，天黑了怎么办？王蓉不知不觉间又坐回到小车后座上，她开始悄悄盘算，办完事怎样脱身。

 

4 

下午4点多，车到浑源县城。

王蓉必须找到一个姓黄的男孩，免得把宾馆订重复了。王蓉打男孩留下的座机号码，从学校出来前打还好好地，这会却欠费停机了。

找着一家电信营业厅，王蓉下车后走进去，玻璃里面一位大姐，一听远道而来的这么心疼个姑娘，找人找不着，准备给欠费停机的电话交费，然后再打过去。就说你不用交费了，我给你查一下地址。王蓉报了号码，大姐输入电脑一看说，这是衡山街上的电话，出门朝左手拐，二三百米就到。

王蓉记得男孩说过，他家开着羊肉店，结果找到恒山街，问到第二个人，就问到一家黄记羊肉店。王蓉上前打听，报了小黄的名字，果然是小黄家的羊肉店。

王蓉想她今天的行程，简直是太传奇了。刚出火车站，就遇见一个向导兼司机；近一千多公里赶过来，虽然没有立即见到小黄的面，却这么容易的就找着了小黄的父亲。要不是县城太小，就是这黄记羊肉店，在当地太有名了。王蓉满脸堆笑地亮明身份，说明她的来意。

小黄的父亲，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眼睛越过羊头羊排羊杂，看见站在他对面的王蓉，貌若天仙的王老师，一根纸烟粘在嘴唇上，愣了一愣之后，才殷勤地说，小黄，我儿子，我儿子他上悬空寺去了。王蓉心想我跑这么远的路过来，你小黄再没时间逛了，偏偏今天上山，情绪便有点失落。

黄父看出点什么，赶紧说，王老师您别急，小黄一大早就上山了，估计快回来了。边说边递出一个油黑发亮的小板凳，让王蓉先坐下歇着。

王蓉接过板凳，穿着连衣裙呢，她就没有坐。黄父倒一杯开水递过来，王蓉接在手里，她掏出一片餐巾纸，把水杯外围擦了一遍，一直端到街口，递给车上的男人。

王蓉说，太感谢您了！我找着学生的父亲了，您可以回去了。

男人听到“您”字，感觉他一下被阿蓉拒于千里之外。

男人接过水，倒进手边的保温杯说，反正我也没事，要不这样吧，你明天不是要去大同吗？到时候我送你！

王蓉想大同是我的大本营，至少要呆3个月呢，可不敢随便叫外人知道。王蓉嘴上就说，我得见着小黄，看具体情况才定。

王蓉感觉自己应当再说点什么，她想了一下说，今天遇上您这样的好人，真是我的福分，太感谢您了！

王蓉两次说谢谢，分明是叫他走人，男人有点失落，讪讪地看一眼王蓉，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他留下的理由。

王蓉的神情告诉他，如果他再坚持不走，只会显得没趣。男人充满温情的双眼，深深地剜一眼王蓉，依依不舍地说一声，再见，阿蓉！就把车开走了。

王蓉回到羊肉店门口，准备跟黄父拉拉家常，打发掉等待的时间。回去刚站到板凳跟前，男人又开车回来，远远地叫一声，阿蓉！

王蓉心里紧张了一下，不禁盯了一眼黄家肉案上的砍刀。

男人跳下车，风风火火地过来，恳求王蓉说，阿蓉，把你的电话留给我。

王蓉警惕地说，你送我过来，我真的很感谢。电话你就不必知道了吧。

看见男人不作声，为缓和一下气氛，王蓉加了一句，咱们要是有缘，肯定还能再见。

男人说，那我给你我的电话！男人不容分说，双手递过来一张名片，急切地说，在大同这一片儿，要是遇见什么事，你一定找我。

王蓉双手接过名片，扫一眼名片上方，怀仁美术创作室，梁过。王蓉猜得不错，男人果然是个搞艺术的。王蓉一想，第一次来这边招生，人生地不熟的，遇见难事了，说不定还得请他帮忙呢。王蓉赶紧说，噢，梁过老师，不是我不给你电话，我到大同以后，才换当地号码的，再说我各个招生点的住址和电话，都要在报纸上做广告的。不过说真的，今天真的太感谢您了！

名叫梁过的男人，不再说什么，伸过来一只手。王蓉迟疑了一下，把手伸过去。男人有力地握了握王蓉白皙冰冷的玉手，声音有点沙哑地说，好吧，阿蓉，祝你一切顺利！

男人拧身一走，黄父瞪大眼睛好奇的问，这是，你的熟人？

王蓉说，什么熟人呀，今天刚认识，在怀仁火车站。

看见黄父惊讶的表情，王蓉也不解释，她知道对隔代的人讲这些，越讲越说不清。

离开王蓉后，男人开着车，把音响开到最大，汽车音响里唱的歌儿，是《我不是黄蓉》。

我不是黄蓉我不会武功

我只要靖哥哥完美的爱情

我没有香香公主的美丽

也没有建宁公主的权利

我希望找到老实的郭靖对人诚恳对事精明                            

他不要像韦小宝多情也不要像杨过般冷冷清清

直到我头发花白牙齿掉光找到我实实在在的爱情……

男人眼里流着眼泪，在浑源县城里转着圈儿。他不想离开浑源，他想离阿蓉近一点儿。男人长这么大，就喜欢83版《射雕英雄传》里，翁美玲主演的黄蓉，喜欢得一塌糊涂，喜欢得无怨无悔。

他不知道命运怎么安排的，这么俏丽的姑娘，在他们县上，怎么就碰不上？

 

5

等了大约一个小时，小黄回来了。

在家门口看到王老师，小黄亲得不行，就要拉了王蓉的皮箱去他们家坐。王蓉说，算了，不去了，早点安顿好的话，我就去大同了。

黄父翻起油黑的围裙，边擦手边说，王老师那你看吧，要是有时间，一块跟小黄回来，到咱家吃一碗羊肉面。王蓉口头上应承了，问知小黄已定好宾馆，就一起去看。

两个人拐了几拐，绕进小黄定好的一家宾馆。进房间一看，电话打不通，马桶冲不成水，虽说30块钱一天，条件也太差了。王蓉到前台要求退房，少退了200块钱押金，出来另找饭店。

按照那个男人在路上的介绍，王蓉找到一家叫做鑫源酒店的地方，谈好45块钱的标间。准备交定金了，王蓉忽然灵机一动，把预订3个月的房间，变成了一个月。王蓉的判断力着实了得，结果没出一个月，不想再回去上学的小黄，问她要了一笔招生经费，就彻底撂挑子不干了。

给小黄50块钱，让他回去给家里买些东西之后，王蓉关上房门，闩上门内的链插，打开房内的大灯，空调、电视机，进卫生间洗澡。冲完一个热水澡，王蓉困得不行，往被子底下一缩，先打了一个盹儿。

王蓉梦见杨过与郭靖，其实是叫做梁过的男人，跟她的男朋友李靖，在今天过来的路上，辽金时期的战场，骑马舞枪互相打仗。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厮杀了二三百个回合，其中一个男人，被一刀砍于马下。

还没有搞清楚掉下马的是谁呢，王蓉从梦中惊醒。王蓉起身打开皮箱，找一碗泡面泡上。等方便面泡好的过程中，她拨通了李靖的手机。

李靖显然一直在等她的电话，电话刚响了一下，那边就急切地问，喂，王蓉吗？怎么才想起回电话？把人在家里能急死！听见李靖说“家里”，王蓉心说古老的废都啊，难道我就只有租住民房的命？

但是这一会儿，王蓉不想跟李靖讨论房子的问题。她故意压低声音情绪低落地说，咳，今天碰见个花痴，李靖，差点把我给绑架了！

身在西安的李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一颗心一下子悬到了喉咙眼儿。李靖一跃而起的动作，王蓉当然看不到。自从送王蓉上路，李靖等待爱情的心情，也只有他能懂。把王蓉一送上火车，李靖的心就开始悬着。这丫头片子，莫不是遭了劫？借个电话报一声平安也行呀。

李靖今天早晨上班时，他的情绪尚可，中午打一个电话过去，王蓉没有接，他的心就乱了。上网、聊QQ，一会儿接一个电话，他把能拖的事情，都拖到明天。作为校团委负责人，李靖今晚本来要参加一个学生晚会的，他都没有去。快下班的时候，学生会主席杨小涵送请柬时说，李老师，今晚我主持晚会，您一定要参加！家在南方的杨小涵，生得身材高挑形容秀丽，是李靖喜欢的类型，但小涵还是个学生。

以往对小涵的邀请，李靖从不拒绝，可今天李靖的心，的确没带在身上。李靖借口说他有个急事，让小涵不要见怪。小涵一听李老师，她的偶像不去，两行清泪就挂在脸上，真让人于心不忍。李靖好劝歹劝，答应派副书记过去，小涵才收住眼泪。百无聊赖地等到下班，晚饭也没吃，他就斜躺在沙发上，遥控器捏在手里，不停翻台翻台，一直等到11点多，终于等到电话。

临出门之前，李靖最后一次劝王蓉，算了，今年别出去招生了。王蓉说，指望你城中村的鸽子窝，就想迎娶本小姐？你不给我买房，我自己出去挣！这女子，天生就不爱安静，喜欢接受挑战。李靖想逼一下她，李靖说，那你一路好好想想，给咱俩的关系，尽快下一个结论。过去安顿好了，你就给我见个话。

王蓉的聪明劲儿，跟黄蓉一样，两个人在一起时，李靖就叫她黄蓉。每次他叫她黄蓉，王蓉都会狠狠地说，我再说一遍，我不是黄蓉！周围人都说李靖，你跟王蓉两个，一个好静，一个好动，你两个人并不搭。但李靖就是喜欢王蓉，痴心的喜欢，喜欢得无怨无悔，喜欢得一塌糊涂。

李靖像等待宣判一样，想听她最关键的话，王蓉却出了“意外”。王蓉兴高采烈地讲完她今天的奇遇，最后下结论说，我好不容易摆脱尾巴，现在在宾馆哩！听完这句话，李靖的心才回到自己的胸腔。

想想出门在外的王蓉，一个26岁的女孩，带一个小电脑、3万多元现金，一天搞定三个县，效率是挺高，的确也够辛苦的，他就不再追问。

 

6 

给李靖打完电话，王蓉还睡不着。睡不着的王蓉，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坐起身来，跳下床关了灯，揭开窗帘一角，她朝楼下看。

王蓉的直觉多准啊，那辆红色宝马，在路灯光下静若处子，就停在她的楼下。这么说那个梁过没回怀仁，他一直在车里，还是也开了房？要是他过来敲门，我该怎么办？王蓉不敢多想，赶紧给前台打电话说，无论谁问我的名字，都不能说房间号。打完电话坐在床上，王蓉越想越害怕，这人要是认识些坏人，比如说黑社会，要是破门而入……

王蓉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想。她先把圈椅顶在门上，又把床垫顶在圈椅上，床垫这头跟床架挨着，床架顶着墙。做好这些防卫准备，她赶紧给李靖打电话，问他该怎么办？

得不到王蓉的答复，半睡半醒的李靖，正梦见跟杨小涵两个人在一起呢，听见王蓉向他求救，李靖在心里嘟囔，你不是俏黄蓉吗？平时唧唧喳喳的，到了节坎上，还得问我个傻郭靖。

嘟囔归嘟囔，这么漂亮个女朋友，远隔千里之外，一块新鲜的嫩肉，放到狼窝旁边，总不能不管吧，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李靖略想一下，给王蓉出主意说，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你赶紧睡觉，明早五六点钟，趁天没亮悄悄下楼，打的直奔大同，最好换一身衣服，戴上一幅墨镜。

然而女孩子天生心小，王蓉放心不下，做着各种假定，要李靖出主意。

如果被发现呢？

如果被发现，就在宾馆再睡一晚，让服务员给你送饭。

打的被追踪呢？

只管朝前开。

他要是撵到大同呢？

李靖又喜又气地说，那我也没法子了，你就认命吧。自古有秦晋之好的说法，你就嫁给他，做个山西媳妇儿，生个大同宝宝！

王蓉骂一声李靖，你个没良心的，怎么能这样说话？！王蓉就挂了电话。

王蓉刚放下手机，咣、咣、咣，响起了敲门声。一个男人的声音叫着，黄蓉、黄蓉。

王蓉吓得钻进被子，浑身颤抖，嘴唇哆嗦，口里嗫嚅着，我不是黄蓉，我不是黄蓉……

 

7

嘴唇哆嗦、浑身颤抖，王蓉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是早晨6点钟。昨天离开李靖，她独自上的火车。再有两个多小时，就到山西怀仁，她此行的第一站了。

她多想邂逅一个男人，像刚才在梦里一样。男人长发披肩，男人西装笔挺，男人双臂抱在胸前，斜依着一辆红色宝马，望着出站口发呆。男人这样发呆很多年了，男人谁也不等，就等她王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