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短篇,发《渭水》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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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短篇,发《渭水》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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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9680字)
沙尘暴
李大唐
1
那一场沙尘暴,简直几千年一遇。
那一场沙尘暴,是专门施予老诗人的。
老诗人到沙漠边缘那个小镇,是寻找瑛姑子的。
寻到小镇的边缘,老诗人找着瑛姑子,就住在瑛姑子家。
瑛姑子家的女儿,除了妈妈和奶奶之外,并没有爸爸和爷爷,他们二人的墓地,就坚守在小屋周围。
瑛姑子家的黄泥小屋,阴气十分浓重。
瑛姑子家的女儿,一张小圆脸,长得像刚出了坨的向日葵,只要太阳光照过去,就可以拧转方向,接受阳光的照射,开放得更加灿烂。
对于这一点,老诗人十分自信,因为不管谁一见他,西北高原的苍狼一只,毛发隆重的老诗人,都说他浑身上下,充满阳刚之气。
要说老诗人,其实也并不老,不到40岁的样子,在天山以北的北疆地界,夏天大太阳照着,冬日里朔风吹着,看上去比较老辣。一个林冲一样的豹子头往下,浑身筋骨拘拘的疙瘩肉,在阳光暴晒不着的晚上,他呆在克拉玛依以东叫作白碱滩的沙漠油田的小屋,看守着磕头机。
作为一个流浪诗人,一个西部油田的歌者,他曾在《诗刊》上发过《夸父重生》的组诗,他赞美太阳赞美孤独赞美力量赞美男性,可惜懂他的人不多。终于成为一个鸡肋般的诗歌爱好者,人送绰号老诗人。
被叫到老诗人,他想起来就感到脸红。对于曾经出现过《诗经》《楚辞》李白杜甫的古老诗国来说,当代人那些长吁短叹,营造的意境和内心独白,简直是对他的讽刺,对中华民族的讽刺。
但是他不作辩解,面对内行地讪笑和外行的无知,他震天动地的笑,井筒里的矿工般白净的牙齿,磕出呱叽呱叽的声音,像是在给自己鼓掌。唇下一圈络腮胡子,呼悠悠乱颤。
丢了诗魂的老诗人,荒芜犹如这沙漠戈壁,地下却储藏着油气;腰身佝偻的外在形象,看似一台磕头机,老式(实)的磕头机,需要维修调理。
实在寂寞得不行,老诗人把屁股后面盒子枪一样的工具袋卸下来抱在怀里,把钣子钳子一类电工工具,幻想成瑛姑子。他把她揽在怀里,瑛姑子安静若猫,在大猫的旁边,还卧着一只小猫,是瑛姑子的女儿,老诗人叫她妞子。
陪伴着磕头机哐嘡哐嘡的压油出油声音多年,老诗人的情怀依然坦荡宽广,热血却冷凝在荒芜的心田,他再也做不起、也做不出诗来了。他需要一个现实的家庭,他需要一个女人,他需要付出爱情,唤回满心的温柔。
他下定决心,要去看瑛姑子,他当年的文坛诗友之二,她丈夫死去之后,他唯一知心的瑛姑子。
老诗人给手心吐一口唾沫,他掂起电话,树棍一样的手指头,戳下11个数字。
嘟——,嘟——,电话这东西真好。
电话以最快的速度,带着老诗人的心跳,向东越过准葛尔盆地上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到达瑛姑子耳旁。
老诗人一听见充满水色的女声,喂,谁呀?就闻到她领口的香味。他的心跳加速了一下,他没有自报家门,也没说想瑛姑子,却直接来了一句,我想妞子了!
瑛姑子忙完小饭馆的事务,洗脸洗脚之后,刚刚躺到床上。瑛姑子不冷不热地回道,你再等15年,我妞子才10岁哩。
老诗人压低声音,故作委屈的样子说,妞子太碎了,我就想妞子妈!
老诗人不等瑛姑子回答,作诗一样说,我愿做一匹骆驼,穿越茫茫大漠,为了我心中的爱人,在瑛姑子脚旁安卧。
电话里传来瑛姑子银铃般的笑声,呸呸呸,谁是你的爱人,骆驼认不得路,只会在盆地上打转转哩。
老诗人说,丝路上的骆驼,那可不是一般的骆驼,三天三夜不吃不睡,能一直走下去。
瑛姑子说,那就不是骆驼,就是一头蛮牛。
老诗人听见瑛姑子中了圈套,中气十足地说,我要你做我的母牛。就在电话这边,在空旷的油田当间儿的一间木板房里,哞——,哞——,地学牛叫。
瑛姑子笑着骂道,你还真流氓!
老诗人斜看一眼窗外,母牛母羊母骆驼一样的磕头机,默默地吃着油草。
老诗人粗声粗气地说,我还就流氓了,咋?!
老诗人说完这话,抬头看沙漠上空的月亮,月亮无所依存,月亮独步中天,却笑得又大又圆。
2
瑛姑子家的小泥屋,只是矮矮的一层。上无片瓦下不铺砖,像一块泥坷垃,戳在国道一旁。风多雨少的沙漠地带,简朴到了极致。
黄泥小屋的布局,是前店后居的那种。瑛姑面馆的招牌底下,店主瑛姑子,主营拉条子和揪片子,应过往司机的要求,偶尔也卖手抓羊肉饭。
拉条子和楸片子,配菜都是羊肉疙瘩拌皮牙子,口内叫做洋葱;手抓羊肉饭,是羊肉丁丁拌胡萝卜,口内叫红萝卜。这两样饭食,都是甜甜淡淡的味道,最适合长期在沙漠旱地行驶的司机的喉咙和味蕾。
瑛姑子早年的为人,挺直接挺爽快。沙漠上长大的女孩子,并不像口内的女子,细皮嫩肉的,说话哼哼唧唧。瑛姑子扛一个大嗓门,她有啥话说啥话,没啥就不说啥。
瑛姑子30多岁不到40,人还很年轻,可是近二年以来,追求她的所爱而去,还是为亲情牺牲爱情,她愁得双眉紧蹙,说话愈发变少。
瑛姑子双眉紧蹙的样子,更加吸引男人的目光。
在沙漠公路上拉货穿行,一走就是八九个小时。一身臭汗的司机们,一个个如寂寞的独狼,瞪圆了双眼寻吃的。从高头大马的卡车上往下看,瑛姑子家矮小的泥屋,虽然像丢弃在沙海边缘的一只小贝壳,内涵却极其丰富。
有着四分之一陕北米脂血统的瑛姑子,是司机们心目中,年轻美丽的貂蝉。
停车进店的司机们,洗完一把脸,用凉水簌了口,看厌了黄沙的一双眼睛,就肆无忌惮地落在瑛姑子的脸上身上、脚上手上、头发梢梢上。
受婆婆老核桃的影响,都多少年了,瑛姑子在心里葬送了爱情。瑛姑子连老诗人的邀请都拒绝了,瑛姑子的心里藏着一块巨石,并不为挑逗的眼神所动。
心魂孤寂的司机们,吃一碗拌面,下一段不开车的,看着冷美人喝酒,就是干酌几杯,也是那么过瘾。
其中一个司机,盼了瑛姑子多年。一瓶骆驼牌烧酒下肚,身上就有点戳,喝得就不够文明。压下一口酒,他深深地扎一下嘴,肥厚的油手抹抹嘴唇,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挖着挖着看瑛姑子。
喝到第二瓶的司机,实在憋不住心火,借着酒劲要求爱要献吻,跪倒在英姑子脚前,就要抱她的腿。瑛姑子一张脸冷得能楸出水来,一下闪得远远的,把手里正捞面的筷子,端直往地上一扔,就要与对方干仗。
瑛姑子的婆婆老核桃,带着笑声跑出来,冲到醉鬼跟前,拎着耳朵揪回座位,又夸又骂的说道,沙漠里的铁骑士,我尊贵的客人,你把酒杯端过来,老娘陪你喝!
又几杯烧酒下肚,盯着老核桃的死皮老脸,司机身上的邪火,变成胸中燃烧的酒火,酒火与肝火混合了,欲火便强灌下去。
在这样的环境里面,守身如玉也难啦!瑛姑子在心里感叹。老诗人个鬼,他哪里知道这些,对人总是不痛不痒不咸不淡的,光做嘴上的功夫,哪有这醉鬼的一半?!
3
那一晚通完电话,老诗人不再相信书信的表白和电话的调情,他请长假找过来,找到邮政地址叫做将军庙的小镇,再找着瑛姑面馆,见着瑛姑子,就住在她们家。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把瑛姑子带走,他是一个男人,他不能叫自己最心爱的人,一个人留在这里受苦。
老诗人过来,说他可以带她们一起走,瑛姑子别提多高兴了,心说全家一起跟老诗人上油田去,那该有多好啊。可瑛姑子的婆婆老核桃,总是婆婆妈妈的,不愿意舍弃小屋。还有小妞子,显然已经习惯了小泥屋的生活。
春天里老核桃撒下几把小葫芦、丝瓜、黄瓜、西红柿,这些扯长蔓的植物,顺竹竿扯起绿棚棚,把小泥屋的一角,变得脆生生的可爱,瑛姑子不忍心。
夏天时妞子不知从哪里弄来向日葵小苗子,移栽到小屋一侧,长到大人高,葵坨子都冒出来了,像个电风扇,太阳光就是电,电只要一通上,身子就拧着转。妞子总嫌转得慢,急着长大呢,她早早晚晚浇一茶缸子水,边浇水边跟向日葵说话,说她自己的话。
秋天时老核桃买来几只小土鸡,黄绒绒的逗人,妞子喜欢极了,但是养不活,风大、干,小鸡喉咙受不住,伸长脖子喘一阵气,倒地抽畜几下,就闭上了眼睛。老核桃掏肠刮肚后炖了吃,瑛姑子看着寒伧的慌,自己个不吃,也不准妞子吃。
冬天里再大再厚的雪,飕风一吹就跑了,根本压不住小泥屋。瑛姑子一家三口,在门前堆雪人,其乐融融的样子,瑛姑子忍不下心。
瑛姑子的婆婆,老诗人的干妈,再差20多年就100岁了。脸皮皱得像干枣,身体硬朗得跟她的个性一样坚强,而她的个性,就像顽固的老核桃,门缝根本挤不碎,得拿榔头敲。
沙漠里沙蒿、红柳、柠条、胡杨一般的个性,早年死了老伴,壮年死了儿子,她知道这是她的命。她没掉一滴眼泪,夹瓤核桃砸着吃,老核桃笑着说别人一样,这就是我的命。
如今来了老诗人,他儿子当年的情敌,老婆婆一个硬核桃,阴着一张核桃脸,窝起她的核桃嘴,核桃仁一样的抬头纹,爬满她的额头,脑袋瓜里的曲曲弯弯,能胜过百十个核桃的沟回和褶皱,一天到晚唉声叹气的,愁得睡不着觉。
她担心瑛姑子撂下她和孙女,还有她的儿子、还有她的老伴。具体说不是老伴和儿子,是爷父二人的尸体。再具体已不是什么尸体了,而是几段枯骨,阴魂未散的朽骨。
想当年,独生儿子应她的要求,给瑛姑子下死命令,瑛姑子为了爱情,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跟了绵羊样的丈夫,双双回到小泥屋。
儿子虽说死了多年,她不能允许她的儿媳妇,为了她的爱情,独自去逍遥自在,没人给儿子守墓。她矛盾,她痛苦、她嫉妒,心说得想法制止他们。一个老核桃,硬是变成铁的钢的,越发生硬起来。
老核桃的心,也不是没透亮过。老头子健在的时候,她拥有着爱情,就像婚后的瑛姑子,老诗人来到身边的瑛姑子,内心充满温情。
家里第三代妞子出生那天,老核桃的心里一下通明起来,浑身充满温暖。而整个黄泥小屋,被夏季晚上10多点才下山的长太阳照射下来,变得金壁辉煌。
多少年单身独守老伴的墓地,守望外出的儿子,儿子大婚的日子,两个小年轻在小小的爱情殿堂里,终于要创生小宝宝,生下个小诗人了,老核桃的心里多么欣喜宽慰舒服坦率啊,就像刚放下马奶子葡萄,又吃哈密瓜。
然而老伴过世以后,心如死灰的老核桃,因为爱儿子而产生了嫉妒,深深的强烈的嫉妒心理,见不得年轻人稍微亲近一点、热乎一点点儿。
儿子在外跑生活,十天半月回一次家,老核桃从偷偷听房,变作要睡到瑛姑子夫妇中间。儿子知道母亲的辛苦,啥话也不说,啥话也不敢说,默默地承受住一切,也要求瑛姑子,要耐得住内心的煎熬。
寡妇脾气的老核桃,教得她儿子、寡妇守节养大的儿子,瓷得像老核桃。热情似火的瑛姑子,偶尔埋怨几句,都被丈夫呛下去。
丈夫出事以来,受老核桃的熏陶和教诲,瑛姑子虽然与老诗人相互通着信息,却已经暗下决心,要以婆婆为榜样,独守丈夫到百年,最终与公公婆婆埋在一起,埋在小泥屋周围。
面对重新觉醒的老诗人越来越凌厉的攻势,瑛姑子的心音忽慢忽快忽高忽低,心里充满了矛盾。
她原本以为,没男人照样能活,老诗人来到她身边以后,野气十足的老诗人,汉人与哈萨克混血的第二代,他浑身上下有点呛人的烟草味、汗液味、毛发味混合一起的独特体味,熏得她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起来。
——
短篇小说(电脑统计9136字)
寻找林清霞(三个写法里最朴素的一个)
李大唐
1
上周周末,我一个人驾车回到老县城。
老县城之所以老,并不是因为我离开的太久,而是在县城中心的钟楼东边,有一座倾斜的唐塔。据说在80年代中期,发现法门寺地宫的那天——佛祖佛祖释迦牟尼的生日,唐塔的塔顶上冒起了青烟。人们连夜开启地宫,将塔下的宝物,一套银棺、一枚金印,归入后来建成的法门寺博物馆,与佛骨舍利收藏在一起。
钟楼西边的老城隍庙一侧,有一座教稼台,大约在4000多年前,周始祖后稷教民稼穑的地方。只可惜陇海铁路开通以后,经济和文化的重心向东南方向,转移到普集镇了。1990年代中期,教稼台又向西南方向,移到了古邰国遗址。整个老县城,就剩下四条街,其中三条通有路灯,一条变成了泥路。老县城就像一个老人,把精气血脉都留给别人,自个儿变得枯瘦如柴,萧条、寂寞起来。
凭着一个手机号码,我找到泥街深处,拜见我的启蒙师费老师。
费老师费老师大名费关中,字挹尘、自号渭城废人。一生深居“绿野”中学,——关学大儒张载先生当年从眉县经过绛帐,开帐讲学的地方。作为关学后人,费老师真是个好先生,见了我一再感叹,他这一辈子,就这样废掉了,他说他没想到,在他的学生里面,还能出一个教授。
什么教授啊,老师是骂我哩。想起自己平时的修为,我正脸红得没处立呢,费老师却不再变相恭维,而是直话直说,马上到不惑之年了,你再不在你的研究领域作出开拓性贡献,就别回来见我了!费老师还是瘦高个子,只是背更驼了一些,他上身穿一件中式白衫,黑裤棉袜往下,脚蹬方口布鞋,看着十分干练。费老师大半辈子书法练下来,目光犀利如刀,手指犹如鹰爪。
提起他当年手捏粉笔头儿,对讲台底下调皮的学生一扔一个准的技艺,他说他现在闲下来,手指头弹一个土疙瘩,能砸下树上的麻雀。说完一句闲话,接上费老师的话题,我说在大西北研究外国文学,就像瞎子摸象……如果还有一点离经叛道的想法的话,多亏他的上课方式对我深深的启示。比如他上语文课,可以把课停下,双手背在后面,不翻一回书,直接讲《红楼梦》,一字不差的讲到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生乱判葫芦案”。比如他带我们站到校园观察白杨树发芽,布置大家从白杨树发芽写起,写《对视春天》的作文。
费老师哈哈一笑说,一个你,写了一篇散文;还有一个林清霞,写了一首诗。全年级就你们两个最有才气了。正因为这篇文章被费老师夸奖,我跟林清霞之间,才产生了最初的好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费老师就是我们俩最初的牵线人呢。我们两个还都在,林清霞却不知怎么样了,看看老师佝偻的身形,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从费老师那里要到几个同学的号码,打电话过去,多少年没见面,一个二个都比较陌生,说话就过于客气。我本来想打听一下林清霞的下落,可是害怕惹上麻烦,或者落人口实,我就没敢开口,只说我在省城哩,欢迎到西安了来聚。
在费老师家里窝了一晚,谈了谈关学的衰弱和继承问题,翻翻他叠屋满架的各类书籍,想想我“舶来”的那点儿学问,为自己惋惜了半晚上。
2
告别完费老师,我准备走西(安)宝(级)西线回家。没想到在漆水与渭水交汇之处,古称“漆渭分明”的地方,一大片野河滩上,沿续着春节过后的年气儿,召开着“河滩会”。周秦汉唐以来,人们从青海宁夏甘肃过来交易牛马骡子的市场,目下叫春季物资交易大会的地方,选择在野河滩召开,就是为了在河水开涨之前,不踩坏地里的庄稼。
好一个河滩会,儿时吃好的沓圈儿看马戏的地方,我们的乐园,不知小时候那些玩意儿,如今安在否?耍马戏的没有看见,老远看见一个饸饹摊子,我把车停在路边,几步冲上去,连价也不问,直接坐在下来就吃。吹开油汪汪一层汤汁,挑起一筷头饸饹入口,又香又辣又酸又煎,跟我当年请林清霞吃的味道,一点儿都没有改变。我一连吃了两碗,还没有觉得饱,心里默念着林清霞,又要了一碗准备吃时,前面“摇会”的场景,吸引了我的目光。
几根木杈倒竖于地,杈齿上相隔挂着针头线脑塑料水瓢瓜皮小帽等等物什,就像个小超市。负责摇会的胖大女人,手里拿一个搪瓷小碗,碗里扣着毂子,宏大的嗓门喊道,5毛钱一碗,摇到哪个数字,顺杈齿数过去,就得什么奖品。负责唱会的一个精瘦高挑的男人,额头鼻子下巴上白是粉白黑是黧黑化妆着秦腔丑角脸谱,敲着一个木头梆子,扮着娘娘腔唱道:
咿咿呀呀呀呀咿
香帕子盖不住轿子顶呀
呀呀咿咿呀呀咿
高官厚禄摇到手
咿咿呀呀呀呀咿
女人善摇个大红枣儿
呀呀咿咿呀呀咿
老汉摇出个大蟒蛇呀
曾经听老人讲过,从解放前搭着大戏台摇会,变成几把谷杈反戳在地上,这样一种“摇会”方式,明显带着赌博性质,延续了好几百年。当年跟林清霞两个一起看过“摇会”的,她问我大蟒蛇是啥呀,就能吓昏老婆子?咋样回答她一个情笃未开的小姑娘的,我已经忘记,倒是林清霞问我时的天真神态,叫我终生难忘。一边听人“摇会”,一边想着她,忘了正吃第三碗饸饹呢,一口辣子汤钻到气管里,呛得我差一点背过气去。
付完饭钱站起身,我开始四处乱转。物资大会中心的戏台子上,竖立在红绸幕布外面的一个宽大木牌上写着的本戏《辕门斩子》,目前还没有开演,台子底下一茬儿黑色衣帽的老年戏迷,已经占满了座位。台口左右两边向外伸展出两溜子小摊儿,把看戏的人围在中间。现炸现卖的麻花油糕现切现调的穰皮子豆腐脑卖镜糕的卖醪糟的卖瓜子的卖苹果梨的卖香蕉的卖甘蔗的,生意很是红火。
离戏台子远一点儿,有瘸腿的汉子席地而坐默不作声摆着一幅象棋残局,棋谱边上写着“下遍天下无敌手
我曾经跟林清霞两个10块钱买过20个竹圈儿,沓过的物品有大雁塔牌香烟华清池牌香皂,还有一个陶瓷兵马俑,一个唐三彩,一个古灞桥形状的桃木梳子,不知竹圈儿上有什么机关还是命太背,竟一个也没沓中。没沓中就没沓中,我当时就在心里发誓,长大了一定要带上林清霞,把这几个地方逛上一遍,最好我们能双双考上大学,一起去省城生活,就住在这些景观旁边,天天天进去遛弯儿。
戏台子正对面,一个小学的后墙根底下,有二三十个衣色纷杂手脸皴裂的中青年妇女,随意坐着个柴草蒲团,一个黄色搪瓷铁碗扣在顺地铺设的一片蛇皮袋子上,碗里罩着三个毂子,让你猜数字压大小。蹲在她们对面戴着戒指的90后小伙子、头发遭乱的80后老小伙子们,不知道是托儿,还是这古会上的逛客,抢着压注唯恐不及,三五分钟便能输赢一厚沓子一块钱的毛票子,看着十分热闹。我盯着女摊主一个一个细看过去,希图能看到林清霞,但我又不想在这种场合见到她,她要是干这种营生,我的心会疼的。往前看了一遍,我又往回走了一遍,果然没有她,我感觉就像卸下了重担,长长地嘘一口气。
世界大舞台,人生小舞台。绕着一个戏台子,就能把河滩会上的人心世态看个大概了。再远一点的骡市马市牛市羊市,我身在古城市区,一不养羊二不用杀牛三不买马四不看骡子,羊肉牛肉马肉骡肉,羊肉泡牛肉泡想吃随便进馆子,马肉骡子肉据说吃起来有酸味儿的,干脆就不去那边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