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谁善于和有能力删除自己的东西，谁就前程远大。

   在《左岸》偶然见到这篇小文，联想鲁迅、沈从文、汪曾祺诸先生的语言，李建军评论集中每谈小说先诊疗语病的案例，以及近日重改两篇已发小说的所悟，转发此文并告诫自己：1、首先做好、做足语言功夫；2、下笔要恨，但更要稳；3、莫急莫慌，讲求质量。感谢悠哉。 

                      给阿城《树王》的病句动手术
　　                                      悠 哉/文

　　近读阿城的《树王》，发现一些句子亦可动手术，例如：

　　                                                一

　　运知青的拖拉机进了山沟，终于在一小片平地中停下来。知青们正赞叹着一路野景，这时知道是目的地，都十分兴奋，纷纷跳下车来。
　　【改后句】知青们赞叹着一路野景，这时知道是目的地，都十分兴奋，纷纷跳下车来。
　　悠哉按：“正……着”，可删去前一字，这符合阿城的用词精炼原则。

　　                                              二

　　我见与他握过手的人脸上都有些异样，心里正不明白，就轮到我了。我一边伸出手去，说着“你好”，一边看这个矮汉子。不料手好似被门缝狠狠挤了一下，正要失声，矮汉子已去和另外的人握手了。
　　【改后句】不料手好似被门缝狠狠挤了一下，正要失声，矮汉子已去握下一只手了。
　　悠哉按：“和另外的人握手”，表述既啰嗦，又指代欠明。窃以为，既然是写肖疙瘩顺次与知青们握手，将“我”之后的称作“下一个”，就很好了。此处悠哉改为“握下一只手”，也是可考虑的方案。

　                                             　三

　　知青中，李立是好读书的人。行李中便有一只大木箱，里面都是他的书。这只木箱，要四个人才移得动。大家因都是上过学的，所以便对这只木箱有敬意，极小心地抬，嘴里互相嘱咐着：“小心！小心！”
　　【改第四句】因都是上过学的，大家便对这只木箱有敬意，极小心地抬，嘴里互相嘱咐着：“小心！小心！”
　　悠哉按：“大家因……所以”，表述啰里八嗦，且中学生造句一般缺乏灵动气息。

　　                                         四

　　大家正说不出话，肖疙瘩已走回车厢边，拍一拍车板，望着歇手的知青们，略略有些疑惑。知青们回过神，慌忙推一排行李到车厢边。肖疙瘩一手扯一件，板着胸，脚连着提走。在省城往汽车上和在总场往拖拉机上倒换行李时，大家都累得不行，半天才完。在队上却不知不觉，一会儿就完了。
　　【改第三句】肖疙瘩一手拽一件，板着胸，脚连着提走。
　　【改第五句】在队上却毫无累觉，一会儿就完了。
　　悠哉按：一、动词“扯”与“拽”，含义微有区别，建议改之。二、“累得不行”与“不知不觉”彼此承接，句意颇不顺畅，建议改为“毫无累觉”，上下文允承畅气。

　                                         　五

　　大家卸完行李，进到草房里，房中一长条竹床，用十多丈长的大竹破开铺好，床头有一排竹笆，隔壁又是一间，分给女知青住。床原来是通过去的，合起来可各睡二十多人。大家惊叹竹子之大，纷纷占了位置，铺上褥子，又各自将自己的箱子摆好。
　　【改第三句】大家惊叹竹子之大，纷纷占了位置，铺上褥子，又将各自的箱子摆好。
　　悠哉按：“又各自将自己的”表述冗赘，可从前省略主语。

　　                                        六

　　箱盖掀开，昏暗中书籍漫出沿口，大家纷纷拿了对着亮看。
　　【改】箱盖掀开，昏暗中书籍逸出沿口，大家纷纷拿了对着亮看。
　　悠哉按：“漫”宜用于液体，建议改成“逸”字。

　　                                       七

　　正闹着，饭来了，提在房前场上。月亮已从山上升出，淡着半边，照在场上，很亮。
　　【改后句】正闹着，饭来了，提在房前场上。月亮从山上升出，淡着半边，照在场上，很亮。
　　悠哉按：“已”字去掉为好。参见苏轼《赤壁赋》“月出于东山之上”句，倘若添加“已”字，写成“月已出于东山之上”，那就贻笑大方了。

　　                                       八

　　山上原来极难走。树、草、藤都掺在一起，要时时用刀砍断拦路的东西，蹚了深草走。
　　【改】山上原来极难走。树、草、藤都杂在一起，要时时用刀砍断拦路的东西，蹚了深草走。
　　悠哉按：“掺”字乃提手旁，用于植物非佳选，建议改为“杂”字。

　　                                    九

　　肖疙瘩静静地立着，许久，无声无息地在树旁绕，终于在一处停下来，慢慢从腰后抽出一把刀。我明白那便是有皮绳的那柄双面刃的刀。
　　【改后句】我明白那刀便是有皮绳和双面刃的。
　　悠哉按：原句中“那……那柄”洵属重复指代，病句一个。悠哉将“那刀”前置，“有皮绳”、“双面刃”往后挪，效果自是好得远。此句显示阿城的语言功力稍欠火候。

　                                   　十

　　月光照得一地惨白，到处清清楚楚，可我却连着让石头绊着。
　　【改】月光照得一地惨白，到处清清楚楚，我却接连让石头绊着。
　　悠哉按：一句话中“可……却”连用，吾必改之。“着”字出现两次，我改掉前者。

　　                                 十一

　　待有些走近了，才发现巨大的树根间，坐着一个小小的人。那人将头缓缓扬起，我心中一动：是肖疙瘩。
　　【改后句】待有些走近了，才发现巨大的树根间，坐着一个小小的人。那人将头缓缓扬起，我心中一动：肖疙瘩。
　　悠哉按：既然用了冒号表提示，那个“是”字理应删除。

　　                                煞 尾

　　悠哉通读《树王》，觉有些标点也可润润，此文略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