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的叙述  无限的意味  

           ——关于《桃林坡》的思考片段

阿探 

标题、灵性、动植物的人格化：搭眼一看小说标题，“桃林坡”，是另外一个“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花源吗？果然在这个坡里，演绎过一段黄金色的童年故事，酸酸骚骚的成年故事，尤其是故事之外的故事，狗子小黑与小黄的爱情，写得充满灵性。桃林坡的动物植物、一牛一羊一猪一鸡一狗一只蜜蜂一只蜘蛛一只野兔一棵杨树一朵芍药，都被作者赋予了与人一样的生命和人格，出来思考、说话，可以说，以平视、对等的眼光来看待所有物什，这是作者的一个独特的创造。

结构、节奏、主题、思考：两头大中间小的“纺锤型”对称结构，中部以“十几年以后”巧妙过渡，两端对等而显稳重。米家崖（西安）——桃林坡——桑树坪的时空变换，实际上是两次“省亲”，鲁迅“故乡”主题的另外一种重拾，只不过桃林坡多了许多对故乡的认同。前一半写金色童年，后一半写“有悔”青年，对社会现实，农民、商人同时也是下岗工人、教师、高校学生的生活状态等都有所涉及。当前的快餐主义文化，从头直戳到尾，难得心灵舒畅的拈花一笑。《桃林坡》里的慢生活，情节发展的慢节奏，读来话里有话，符合东方审美，是对当下流行的“故事小说”的一个反叛。各个阶层普遍缺乏幸福感，“又一时半会儿难以解决”提出了一个思考的话题。

语言、故事、人物、场景、心理：诗化的语言，有陶渊明“鸡鸣桑树巅”的化用；有王维“滴翠湿人衣”的化用；甚至李宗盛，“我想飞呀飞却飞不高”的歌词化用。写鸡，凤言凤语地叫，暗含鸡飞高变凤凰的故事。“这一个”蜜蜂，暗含早期文学理论，典型环境里的典型人物这一说法。表面的故事，母亲带两个儿子回娘家；兄弟二人带妻子回舅舅家。隐含的故事，三兄妹的恋爱与破坏、老婆改嫁、儿子自杀的故事、猫眼睛的故事、农村偷情偷猪偷钱的故事、舅舅烟袋后面的故事，在有限的叙述里，体现了无限的意味。

主要人物，乐山乐水、桃花小薇潘婷、妗子舅舅老韩头；次要人物，未出现的桃花的丈夫甚至舅舅的情人，出场但未作介绍的几个姨姨及表哥表姐，整个构成一幅“元妃省亲图”。所有动植物的落脚处，如牛皮最终被做了鞋子走路，做了鼓咚咚咚地敲；十几年间，外婆母亲纷纷离世，骂鸡光罩窝不下蛋的老婆婆、泼妇、闺女等等，猪狗牛兔鸡都已经历经数代，不禁使人品出几分人生况味，动物如此，敢问人生，将归何处？

开头乐山劝蜜蜂，“天要黑了找妈妈”的场景；母亲邻去娘家之前的早上，多扫了半条街；一家三口背着小黑过桥；外婆等待、相送的场景；乐水开车、初见舅舅、妗子、桃花、乐山、潘婷的过程，饭后娱乐的场景，都描摹的比较到位。上半部分，小黑小黄等等动物的心理，作者就像钻到他们心里一样，写得生动别致；下半部分开车、吃饭、打牌几个场景并不复杂，但潘婷、小薇、桃花姊妹三人相互嫉妒的心理刻画，刻画得十分到位。

文化意味、现实意味、人情意味、叛逆精神、启蒙精神、怜悯意识：

前后两幅对联，上山虎与下山虎，颜体字与于右任体字的设置，一段童谣的出现，是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体现；麻将之外，土围棋“丢方”、掀花花的设置；乐水母亲关于桃林坡的起源；怀孕母鹿不拿箭射，乐水不折杨槐枝子；孩子们翻绳子、跳房子，串演《柜中缘》、《火焰驹》；老韩头关于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说法等等，充满文化意味。

当前农村的精神风貌，村长、电工的嚣张；一个荡妇，引得一个小队风气变坏；两家人专开赌场；年前偷猪、迫使主人住到猪圈里等社会风气，是对农村现实的反映。见新人送50——100元的红包，新人回赠康复路衣物；乐水关于老屋的心理认可；小薇想着跟未见面的婆婆同呼一口气，在外婆相前，看着头戴蓝布帕帕的外婆想，只有上了天堂的人，才会这样笑，小薇的认祖归宗的感觉；舅舅在外婆灵位前含泪上香，心里说的团园的话；舅舅过年请专门的服务队过来做饭的说法，无不富有浓浓的人情意味。

乐水关于职称评定、高校评估的意见，笑话小薇“人又少了一个”，体现了一个现代知识分子的叛逆精神。启蒙精神，人跟动植物同样思维，万物天生平等；文化的传承，乐水想写一篇关于古代围棋民间遗存的论文，关于“掀花花”的可能消失；怜悯意识，村民住在猪圈里，个别人村民沦为赌博工具，整个人群就像没有头羊的羊群，可怜可叹。

文面干净：

没有恶毒、算计、凶杀、偷窥、乱爱、有了也是点到为止，反而小黑与小黄一对狗子的恋爱，因为“至于他们的下一代，到底是黄色还是黑色，只有狗阎王知道”，更能打动人心。儿时受大学生哥哥姐姐的影响，脱裙相拥，憧憬生怎样的孩子，黄金白银也难换回的天真的童年；长成人了开车进入桃林坡，只说桃花看见朵朵桃花有似婴儿，叫着桃花妈妈，此时蜘蛛网被汽车冲乱了，受到惊吓的野兔差一点跌进河里，留下无尽的思考余地，很好。

四个缺点：

散文化是优点也是缺点，遣词造句还需考究，解决生涩、疏离的问题，变得通透圆润，方能立下一个标杆。各种植物开花的时节，油菜、桃花、槐花、芍药，全部放在一个月份里开放，似有不妥。虽然从心理时空的角度来看，作者把十几年观察时序的心理记忆，混为一潭，似乎也能说得过去。猪跳出来说话，“猪吃屎肉才香”，是对30年来饲料猪、瘦肉精猪、饲料鸡肉鸡蛋的一个反讽，也是对鲁迅某个小说，“雅人会说”的一个拙劣的模仿。严格一点来讲，整篇小说罗列现象者多，思想性不是很强，人物里没有能像文中所说的“小蜜蜂”一样，站起来响当当的“这一个”。没有写出大痛苦、大思想、大悲悯，也没有绘声绘色地描摹出真正逼近当前现实的人物心态和社群生态。

2011-8-20，宝鸡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