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塔莱(Montale)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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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诗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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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有一天清晨
也许有一天清晨,走在干燥的玻璃空气里,
我会转身看见一个奇迹发生:
我背后什么也没有,一片虚空
在我身后延伸,带着醉汉的惊骇。
接着,恍若在银幕上,立即拢集过来
树木房屋山峦,又是老一套幻觉。
但已经太迟:我将继续怀着这秘密
默默走在人群中,他们都不回头。
(黄灿然 译)
海边
风儿劲吹,黑暗被撕成碎片,
你投在栅栏上的轻轻的影子,
荡漾着波纹。
你想主宰自己,已太迟了!
棕榈树上
砰然摔下一只老鼠,
电光在导火线上闪烁,
闪电落在你凝眸而视的
很长、很长的睫毛上。
(钱鸿嘉 译)
重新见到你的希望
重新见到你希望
荡然无存了;
我暗自寻问,
这影像的屏幕
生生拆散了你与我
可代表死亡,
或者永恒的回忆,
兴许竟是闪烁着你变换、扭曲的
倩影的微光。
(莫德纳城的回廊,
穿制服的奴役
牵来两条用皮带系着的狼犬)。
(吕同六 译)
誓言
你知道:我应该让自己
不再想你
但我不能
在这开始,一切一切
搅乱了我
每一步行动,每一声哭泣
甚至码头上海盐的气息
扩散而来,把这里的春日
变得阴郁
黑衣的地带,桅竿的地带
黄昏在烟尘里静立的山林
从空旷里传来的嗡嗡声
吱吱声象指甲磨擦着玻璃
我寻找着
失落并且是唯一的旗号
我想从你心中找到
让我解脱的誓言
可地狱却在眼前。
(赵小克 译)
头发
不要把头发撩到耳后
让它遮过你童稚的前额
他们也在同你倾诉——
无论在哪里,他们
依旧是我的天空
除了你腕上环绕的翡翠
他们是我唯一的光
在睡梦的起伏里
他们披下来象窗帷
带来你的甜美
他们带着你,轮回在
难产的血泊中
可无损于你的神韵
假如现在头发
象垂下的花朵在眉尖上绽放
你,从高高的山岗下来
你不眠的前额
会遮住黎明并且隐藏了黎明
(赵小克 译)
薄暮
在你我之间,在亭台上
流过阵阵水光的幻影
幻影里有摇曳的山影和你的面容
对着流逝的景物,你的身姿
亭亭玉立,幻影渐渐地
消失过去
徒然地使人回忆不起
你的足迹
我们在此,任水光的幻影
流过昏沉的礁石
又无影无踪。
而我,淹没在
渐渐迫近的压力下,屈服在
虚幻的巫术之下,假如我
举起手臂,击碎
水中的幻影,这些记忆
也会怪异地消失
那姿势也不是
我本然的姿势;假使我说
我曾听到过那动人的声音
当那声音沉落在遥远的地方
或者死在没有设防的空中
如果是这样,我只能
落在白夜逝去的苦闷里
狼狈不堪地延续下去
然后,风烟再次从幽谷里
荒凉地升起,在羊齿草上引诱
清凉的声音在纷飞的烟尘
和防波堤外第一道光之间
消逝无踪
……语言
在你我之间落下光线
柔软的暮色中我看着你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了解你
只知道,我永远不再离开你
在这迟迟归来的时候
刹那间,我们的一切
焚烧尽了:只剩下两个面容
两颗心埋在脸上的笑容里。
(赵小克 译)
英国圆号
今晚
黄昏的风,
仿佛刀剑铿锵,
猛烈地吹打
茂盛的树林,
擂响
天宇的鼓点,
催动
地平线上的浮云。
一抹晚霞,
仿佛纸鸢横飘高空,
朵朵行云如飞,
仿佛埃多拉迪国
时隐时现的城门的光辉。
涟滟闪光的大海,
渐渐灰暗混沌,
吞吐浊浪,
咆哮翻滚,
夜的暗影,
悄悄地四处爬行,
呼啸的风,
慢慢地平静。
风啊,
今晚请你也把
我的心
这不和谐的乐器的
丝弦拨动
(赵小克 译)
柠檬树
请听,诗人的桂冠
只行过人们未曾熟习的
花树,例如黄杨或良苕
但我更爱那消失在
翠绿水渠边的街道
一个男孩在半干的水坑里
打捞,偶尔汲取瘦小的黄鳗
微风拂过坡地,流过小径
穿入竹林里
穿入园中柠檬树的枝干上
如果鸟鸣的盛典已然停止
让青天把鸟影吞没是好的
好让和谐的枝叶呢喃低语
在空中微微飘曳
让泥土的呼息
深植我们的脑海里
并且降临不绝的甜蜜在胸臆
这儿,激昂变迁的争战
已然止息,有如奇迹
这儿,贫乏的人无法分享
我们的财富——那柠檬树的遗香
请凝望,这种寂静里
庸琐退去,仿佛
天地也将泄露出永恒的秘密
有时企盼发现大自然的谬误
世界的终点——一条永难
掌握的线
并且在真理的中央
解开最终定位的那纤丝
当白日倦懒已极
目光远望八方
思绪在膨胀的芬芳里
寻找着和谐的分诀
有人在沉默里
在离散的人影中
看见被放逐的神祗
然而幻象衰逝后,时光
回到我们扰攘的城市
忧郁展颜的城市
唯有破碎的交谈喋喋升起
然后,雨后的悒悒的大地
冬日的阴沉压着屋脊
灯光贪嗜地高涨,苦恼着神魂
当一日在半掩的门扉滑逝
院子里的枝叶间
柠檬的金黄焚烧着
将心中的冰雪融化
并且歌颂
在阳光的金喇叭声中
倾入肺腑
(杨渡 译)
烟雾
常常等候着你
在车站冷冷的雾中
踱步徘徊,咳嗽,买着
甚而不知道名称的报纸
抽凯巴烟,最后被卖烟的老板
责骂,这呆子!
许是错误的列车,许是多余的章节
或许是一个取消了的……
我原与搬运工的台车同行
去看看你的小行李是否在那儿
而你,在后头迟迟地来临
你终于迟迟地来临了!
这是许多记忆中的一个
却在梦中苦苦地将我缠绕
(杨渡 译)
一九六八年的终了
有月亮的周遭
我望见微小的行星
涵括哲学,神学,政治学
黄色书刊,文学和科学
玄学,或者其它
人类也一样(包括我自己)
一切仿佛很怪异
几个钟头以后即将进入午夜,而一年
即将在香槟软木塞的砰砰响声
和爆竹、炸弹或者更糟的爆炸声中
结束了……
但不是在这里,远方有人死掉了
没关系,只要没人知道他
只要他已远远地离去……
(杨渡 译)
剪子,莫要伤害那脸容
莫要伤害那脸容啊,剪子,
它是记忆中唯一的幸存
逐渐地迷蒙暗淡,
莫要把阴霾永远地笼罩
沉默的、亲切的脸容。
一阵飕飕的寒气……
树冠在凶狞的一击下落地。
负伤的洋槐
把蝉的外壳
抖落在十一月的最初淤泥。
(吕同六 译)
汲水的辘轳
汲水的辘轳辗轧转动,
清澄的泉水
在日光下闪烁波动。
记忆在漫溢的水桶中颤抖,
皎洁的镜面
浮现出一张笑盈盈的脸容。
我探身亲吻水中的影儿:
往昔蓦然变得模糊畸形,
在水波中荡然消隐……
唉,汲水的辘轳辗轧转动,
水桶又沉落黑暗的深井,
距离吞噬了影儿的笑容。
(吕同六 译)
石棺
这些女孩肩上顶着满溢的水罐,
步子轻盈而坚定,
可是,这些卷发将被吹向何处,这些年轻的头颅将去向何处?
一个深邃的山谷徒劳地
向她们敞开:影子
自葡萄架溢出,
葡萄串在摇曳中下垂。
太阳踱步于天上,
隐约的山坡,失去了
颜色:在这轻微震颤的
时刻,自然是盲目的,
就像一位怜爱的母亲,
偷偷穿越它那快乐如生活的
造物,所有事物在轻盈地起舞。
谁能说出,一个世界已经入睡,或者,因其
连绵不绝的生存而处于陈旧的骄傲?
哦,路人,将你的果园所分娩的
树枝献给这个世界。
你们路过:这个山谷并非向
黑暗与光线的纯粹更替敞开。
你们必将被生活带向遥远的地方。
止息于此处,寻求避难?不,你们携带了太多的死亡。
这是属于你们的巨大漩涡,你们带着自己的星辰进入。
——别了,长着卷发的年轻头颅,那么,别了:
你们与肩上满溢的水罐一起离去。
(胡桑 译)
假声
埃斯特琳娜,你的二十岁,
如一朵灰玫瑰色的云,正在威胁着你,
逐渐逼近。
但它的威胁并不恐怖:
我们看见一个女孩游弋于
烟雾之中,强烈的风
裂开,聚合,又裂开。
灰白的浪驱逐了你,
你弧形的背脊是一个故事,
被太阳灼热,那么红,你的脸颊
曾被狄安娜的弓弦亲吻。
你的二十个秋天登上
逝去的春天的梯子;
你耳内的声音
预示着一片乐土。
没有人能破坏寂静,
如打碎一只陶罐!你将听到
一种铃声的
不可言喻的和谐。
毫无疑问,明天不会使你惊骇,
你谨慎地紧贴在湿润的岩石上,
盐闪烁着,你在太阳下
晒黑四肢。
就像一只蜥蜴
紧紧依附在裸露的基石上。
青春懒散地躺着,等待你,
犹如男孩在草地上做成的陷阱。
水的力量使你变得舒缓,
你在水中治愈自己,在水中,你更新自己。
我将你想象成水草,或一块卵石,
由海水做成的美人鱼,
回到未受伤的沙滩。
使沙滩变得纯净。
你是如此正确!此刻的
笑——别让忧虑打断它。
你的愉悦已被抵押给未来。
你耸肩,就撼动了
城堡,摧毁了由明天建造的黑暗的塔。
你起身,走向细长的
跳板,下面漩涡在呼啸:
你的体形,
在珍珠背景上被雕刻出来。
你犹豫:跳板的底端在颤抖,
随后,你大笑,彻底
跃入水中,似乎是风在拽你,
或者一个朋友像神一样攫住了你。
我们看着你,我们是一个留在
大地上的善于观察的种族。
(胡桑 译)
或许之歌
事情就发生了
精神的血缘开始
缺乏语言和姿貌
有如渐渐稀少的磁力
但事情就已发生了
这样或许很好
唯有距离和遗忘
是真实,枯叶总比
翠绿的青芽更真实
还有更多其它的这样或许很好
我全然了解
你痴执的愿望:渴望
永远的茫然,唯有如此
想像才会呈露,你无限的足迹
我全然了解
我将坚持
在细枝小叶中寻找你
永远不在高大的树上
在虚无而不是丰实中找你
甚至要在钻孔中坚持
是或者不是
神祗的执意,牠统辖
你遥远的家庭,离奇的,善变的
多种精神的宠物
或许它和我的了解一样
或者不是
我不知道
在我不存在的真实中
你的命运,或者你的命运
充满我的,或者纯洁只是一个错
或者是有人想在你居所的门槛学习
所有的这些属于你的,我的
我知道,但我也不知道
雷柏罗咖啡店
圣诞节在微温里
闪着微光,蒸汽缭绕
自杯子升起,在紧闭的
窗玻璃上,纱帘掩映着灯光
一妇人的倒影浮映
在薄雾中,透露伊的宝石
和呢喃的丝绸……
他们已来到
你出生的这海滨
现代的瑟伦斯啊!而你在此
被追捕着,卡密罗吾友啊
颤栗与欲望的记录者
我们在街道听见伟大的夸耀
街道外,锡的号角
孩童的铙钹,那难以言诠的
音乐,已然远去
那纯洁的音乐已远去
而地魔般的世界随后来到:
有驿车和货车隆隆声
纸糊的公羊咩咩的
鸣叫声,有戴着剑罩的
军刀闪闪发现
群众头戴硬纸帽子走远了
花生糖做的矛刺还在挥舞
朴素的士兵携带
小蜡烛和提灯
和着嘎嘎的回荡
发出庸凡无比的声音
微弱的溪流惘惑了
犹豫的神志
(向我耳中传来惊叹)
群众随着喧闹终而远去
一如惊吓溃散的兽群
有如轰响败逃的难民
唯有牧草迎候他们
宛如这一切已不再鲜活
(杨渡 译)
向日葵
请为我带来向日葵,植在花园中
花园已被水沫的苦盐烧焦了
整日仰望蓝而明净的天空
让它变成激情的金黄色面容罢
这黯淡将转成明亮的源泉
在颜色的流变中如音乐
直到永远。因此,在所有终极的
终极里,焚烧即是最后的完成
请带给我植物,那导向
透明和初生的地方
生命披现本质的地方
请带给我花朵啊在阳光中怒放
(杨渡 译)
睡梦中
为着昂奋的拂晓,为着
生命断片的坠子上的织丝
并且延伸成时辰和岁月
是否为着这些,今天海豚
成双成对地带着小海豚嬉游吗?
唉,不想听见你,逃避你眼中的幻惑
这世上还有什么超过这些?
我无法隐逝也无法重现
夜色朱红色的链捶迟迟开始
黄昏曳曳然降临
高耸的岩石间有一瓶子
随浪潮涌向你,空虚的
玻璃粉碎在天涯角突点上
(杨渡 译)
致母亲
此际,山鹧鸪的合唱已然歇止
你进入全然的睡眠与恬适
枷锁在飞往曼柯山的途中
解除了,收割后的田园一片清净
此际,生之熟望
的奋斗变得更加坚毅
假如你放弃如一阴影般
放弃你最后的坚持
(然而,那不是阴影
不是和善,不是你想的那样)
谁会来保护你呢?那清除过的公路
不是一页书;惟有一双手一张脸
那些手和人的脸,是生命的形貌
是虚无,是它自身——
唯有这认识才能领你进入天堂
与灵魂和声音同宽厚共生存
而你留下的未曾
解答的问题也只是
十字架的阴影下的形姿
(杨渡 译)
埃乌杰尼奥·蒙塔莱(Eugenio
Montale,1896-1981)意大利诗人、散文作家、编辑、翻译家。他是隐逸派诗歌的重要代表,出身于热那亚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曾应征入伍,二战时参加过反法西斯的抵抗运动,战后长期任米兰《晚邮报》文学编辑。主张诗人的使命不是真实描写生活,而是表现自我的情感和内心世界。他的处女作抒情诗集《乌贼骨》(这个奇特的名字表达了人在支离破碎的生存中,等不到喘息与安宁的状况,人在现实中不可能维护幸福,乃至无法存留哪怕对往昔的片刻回忆,痛苦与恶无时不在,一步步地蛀蚀着世界,缓慢而无情地吞噬着一切生命的血与肉,最终只留下一副骸骨。)及随后发表的诗集《境遇》(1939)、《暴风雨和其他》(1956),都不同程度地表现了他这种隐逸派诗歌的主张:或借抒写大自然来抒发人的孤闷和忧虑,或表现人的痛苦挣扎和惊慌不安。蒙塔莱诗歌的艺术特点是注重内心世界的细微情感,运用象征和隐喻手法,追求音韵,讲究字句的雕琢,读起来朗朗上口,被推崇为“纯诗歌”。
1975年,蒙塔莱因“他杰出的诗歌拥有伟大的艺术感,在不合适幻想的人生观里诠释了人类的价值”而荣获诺贝尔文学奖。蒙塔莱在授奖仪式上的演说中提到中国诗歌,他认为中国古典诗歌和欧洲真正的诗歌都无法翻译,即诗有不可转化为他种文字的特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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