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舐犊情深:读北岛的《画》

(2009-09-17 15:24:00)
标签:

北岛

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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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

分类: 读书

题目:画;副标题:给田田五岁生日。全诗共十二行,不分段。结构上其实可分三段,每四句一段。第一段:

 

  穿无袖连衣裙的早晨到来

  大地四处滚动著苹果

  我的女儿在画画

  五岁的天空是多麽辽阔

 

“穿无袖连衣裙的早晨”,是实描笔法开篇。但按一般生活经验,“连衣裙”隐隐带来青春少艾的气息。不难想见,作为父母的,在一位五岁“少女”身上,尤其是其穿着上,曾经下过的心思。也隐含一种寄望。时间:“早晨”。此词本有的明亮感,呈现生活中应有的一种明快气氛,以及欢愉。 

“大地”,是作者选来放置“女儿”的处所。很大的一个词。空间。场景。跟“无袖连衣裙”以及“五岁生日”等构成一种隐隐的对比。时空;人与景,大小之比。“四处滚动著苹果”,承接开篇的实描,但也破了实描。也许源自现实生活中的实景,但显然引入了量上的夸张和放大。注意“苹果”在现实生活中的颜色味道功用等,以及我们对它的体验,以及感想,以及由此伸延出来的喻义。若简单说“幸福生活”,当然没错;但“苹果”一词的意象,质感更多。有人简单化说诗歌需要名词。其实,需要的是实质的事物,可观可感可触并能让此等观感继续延伸的事物。“四处滚动”,让此等质感动态化,空间化。日常所见,苹果一般是静态的,挂在树上或放在水果盘里。若非掉在地上,不甚“滚动”。但诗人说它“滚动”,而且“四处”。但没说向那里滚。这里方向很重要。没有述明方向,也很重要:隐含“苹果”和“女儿”的一种无关。此等无关隐含一种不言而喻的酸楚:她应该去享受这些苹果,而不是画画。和散文相比,诗最关键的不是说出来,而是让读者感觉到。为了让读者更好地感觉到,更好的技艺往往需要不说出来。

第三行“我的女儿在画画”,又回到实描。这三行,笔法上其实有一个小小的跌宕。句与句之间颇梳离,似乎并不甚相干,驱使读者不得不自己去把它们关联起来。而如何关联,似乎全盘交托给读者。譬如,画什么?“大地”?“苹果”?大地上的苹果?俗话说,画饼充饥;若是画苹果,“充”什么呢?作者没说;当然也不能说,否则就把一首诗给说“破”了,余味荡然。只是喟叹了一句“五岁的天空是多麽辽阔”;情感、情绪上看来都是正面的,甚至是令人神往的。“天空”一词继续完成(如果不是深化)上述的放置和对比:“大地”和“天空”之间,一个小孩,在画画,四处苹果滚动(画中?画外?)。“辽阔”,既是五岁小孩眼前天空的辽阔,也是其画面的辽阔。也隐含其美好生命有待展开:有多少诸如“苹果”之类的美好事物正有待她去画,或有待进入她的生活。 

注意“是”字。一般的句法应该不用“是”字。或多说“[名词][形容词]”(例如“天空辽阔”)或者“[名词]是[形容词]的”(例如“生活是美好的”“道路是崎岖的”)。但这些未必是诗的句法。这里,“是”字显然达成一种强调,提起了一些意味。

接下来,第二段:

 

  你的名字是两扇窗户

  一扇开向没有指针的太阳

  一扇开向你的父亲

  他变成了逃亡的刺蝟

 

第一行,“窗户”的意象显然化自女儿的名字“田田”。视觉上这两个汉字看似两个有格子的窗户。笔法也属实描,是承接上一段的转;在这一段则为起。下一句必须接上来,压得住,否则这里难以为继。需要一个很有分量的词,我是说,意象。

“...两扇窗户/一扇.../一扇...”,是大白话句式,相当顺畅的三行,再口语不过。需要一个不打滑的意象。这里,“太阳”一词固然是个有份量的大词,但司空见惯,如此一个意象,若孤零零单说,即便不是“扯虎皮当大旗”,也难免流俗。亟需活化出一个新鲜意象来压住阵脚。作者以一个修饰语“没有指针的”做到了这一点。首先,这是一个事实:太阳没有指针。但是,否定不单单是“没有”那么简单,它有一个功能,就是把所涉的事物扯上了关系,即便是通过否定来扯,譬如,说某人“不是个东西”,也是这个语用的原理。譬如,你到大街上平白无故说一个人不是狗,人家当然揍你,即便你说的是“不是”。

而诗意最好基于事实,才耐人寻味,耐咀嚼。这里,“时针”通过语义联想,引入了时钟,它和太阳的圆形叠合,构成一个复合的意象,也叠合了多种的意味。“没有指针”,一是女儿小,没有时间观念:“可怜小儿女,不解忆长安”;二是引入作者对时间的焦虑:太阳一天一圈地转,女儿一天一天长大,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在女儿面前做一个真正的父亲.....等等。第三行通过对句,把“父亲”和“太阳”也进行了叠合,也颇有意味,突显“父亲”在小孩心目中应有的位置,太阳般的位置。注意“开向”一词的分寸感。六七十年代流行说“朵朵葵花向太阳”,特别陈词滥调,但不能因此归咎于这个“向”字,它不必一定是个丑角。这里是窗户“开向”父亲和太阳。这里的“向”字,同时引入了距离感。可望而不可即。或者,可想而不可及。

第四行做一个承转,以代名词“他”承接“父亲”,然后转说之:“他变成了逃亡的刺蝟”。“逃亡”是实描;“刺猬”为喻体,引入父亲的另一个喻像。但为何选用“刺猬”,而不是别的动物呢?其实,喻体的选取,并不是跟本体具有某种形似就行,更重要的是质似。在不同语境,要求不同。在这里,要求喻体具有的特性包括:惊警,敏感,善“逃”,特别是尾大不掉的那种,加上某种程度上的怯和笨拙,笨拙的自保,等等。这当然跟作者的“逃亡”姿态以及之后对故土的种种心理有关。除了借以自况,也需要一点自嘲的味道。更重要的,是跟之前“太阳”意象有某种形似的契合,能够互涉,从而对它的亮度有所抑制,沉下来。毕竟,这首诗的调子不该是高亢的。即便不是低沉的,也该是小调之类吧。“刺猬”跟“太阳”的叠合,光的色调就变了,更沉,而且固化,从而披上另一层质感。若说“逃亡的太阳”,当然也未尝不是一句,但氛围以及意味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无形上,“刺猬”对“太阳”施行了一种限制或制约,让它的光芒跟刺猬的刺有一种叠合,无论长度还是亮度或者硬度。相当于“太阳”也隐约“变成了...刺猬”。一个“刺猬”就把前面的“大地”、“天空”和“太阳”等几个大词,也是作者词汇表中的高频词,从音调和色调上都拉低了一个八度,达致一种制约性均衡:如果说这些大词是飞行的风筝的话,“刺猬”这个意象就是扯住它们的那根线头,一下就收拢住了。还有,刺猬的刺,在视像意义上,是倒刺到自己身上的,这是另一层的自况和自嘲。

网上见过一篇评论,说“北岛自比一只‘流亡的刺猬’(《画》),刺猬的刺,大概刺伤的只是他自己”。不大明白这跟刺不刺伤自己有什么关系。虽说作者的逃亡生涯多少难免有点自觉芒刺在背之感,但这样的推导,似乎太过了,过犹不及。阅读时,尽量贴近原文本或者是更可取的。

接着,最后一段:


    带上几个费解的字
    一只最红的苹果
    离开了你的画
    五岁的天空是多麽辽阔

 

 “几个费解的字”无疑指的是诗;而“几个”则为反向的夸张,隐含的不是自嘲,而是一种失落感,自我的不满,起码是没什么好以为荣的,相对于女儿的重要性来说。“一只最红的苹果”糅合了几个东西,值得一说。首先,是对开篇第二行“苹果”的echo(回响)。不是单调的回响,而是语义上有延伸性的:“最红的”。

回响属于修辞格“回环”“反复”之类;音乐上也相当倚重的一种形式上的编排,也是诗歌里简单而有效的手段。前天偶然发现,世上广为流传的《静夜思》竟然不是《李白全集》里的原版。非常惊异!两者比较如下:

  原 版:“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

  流传版:“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新版把“看”这个动作隐掉了,非常好的改进;但把“山”扔掉,显然也扔掉了场景的细节。减去一个动作和一个名词,换来多一个echo:“明月”反复一次,加上另一个更短更近的echo:“头”,使得这首短诗非同凡响了上千年,成为汉诗歌入门必读篇,整个汉民族无人不读,无人不能背诵。为什么普罗受众倾向于受落意义上有单调化之嫌但声音上更富有往复回环之美的修改版呢?答案似乎显而易见。由此也见此简单手段的不简单功用。

除了声音上的echo,“最红的苹果”在意象上也echo了“太阳”,并非直接用作喻体喻指“父亲”。但这样的指涉在象征意义上是显然的。因为句法上,动词“带上”和“离开”分享着同一个主语,但“带上”又要求一个能带东西的主体,尤其是人,因而承袭了上一行的“他”作主语,而这两个动词的主语在语法上又是同一个,这样,就把“最红的苹果”和“父亲”影射到了同一个交点上。注意,这些都是读者的阅读行为,而不是作者的修辞行为。作者只是有意或无意,直接或间接,通过文本操控了这些行为,就像一位乐师操控进入听众耳朵的声音,使得成为可理解的,而不是机械的物理声音。若是直接把“父亲”喻作“苹果”,即便是“最红的”,也相当蹩脚。因为此喻不成立。

读到“一只最红的苹果/离开了你的画”,这里的“画”顿时也获得立体感,更获得语义上的延伸,即更深的寓意:生活的时空,生命空间,一个有着此等核心缺欠的生命空间,一个五岁的小生命的生命空间,而这些是他父亲眼中看见却颇无能为力去改变一点什么的,在当时的种种境况之下。 

这样的铺垫完成后,使得最后一行诗在字面后面的读解顿生苍凉,虽然它表面上似乎仅仅是第一段末句的echo,字面上甚至有点豪迈:“五岁的天空是多麽辽阔”。首先,这一行是个句子,是比之“苹果”在声音上更长更重的一个echo,字面上只是简单重复,甚至机械,拙。但巧妙也在这里:语义空间,尤其是诗的余味顿然放大,词有限而意无穷。所涉的两个echo,一短一长,声音上的辅助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作者对所涉的物理空间和语义空间的拿捏和经营,以及由此营造出来的余味“空间”。

最后一个词“辽阔”,和之前的两行一起置入一种因果关系来读解的话,就顿生一种骨肉分离的苍凉了,辽阔的苍凉。一个形容词,在这里因多重语义的交合而获得重量,而大放光芒,尤其是“辽阔”本身的正面语义以及在此场景下所附着的苍凉,像姜奶茶一样撞到了一起。经常听到一些写诗老手反复鼓吹,并奉行,诗里一定要多放名词少用形容词,并以为教条。这里有实例证明,这种想法似乎是不求甚解的简单化。诗的高下,跟多用什么词类的词,在原理上,并不必然相干。 

再次注意这里的“是”字:有它和没有它的区别。分量感不一样,意味上、声音上和句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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