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生的父亲是名教师,一名默默无闻的教师;在鹏生的印象里,父亲就是骑着一辆“老爷”自行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风雨无阻地驮他去学校。从家到学校,要经过一条很宽的大寨河,桥很高,鹏生从桥堍头跳下来,父亲踏着,他用力推着,自行车照样飞速地冲上桥心,鹏生就兔儿似地跳上后座架,快乐而又大声地欢叫起来:啊-啊-啊┅┅
父亲很年轻,放开刹车任自行车冲下桥去;劲风梳得他的长头发飘起来,飘在鹏生的脸上。鹏生啊啊叫的时候,父亲有时候也和着他一起叫,有些沙沙的声音听起来也一样年轻。在鹏生的印象里,父亲不会老的。
直到今年夏天,当鹏生的初中升学考试分数距市重点中学差五分后,父亲突然苍老了;那天鹏生和父亲一起从学校回家时,在大寨桥前,父亲第一次下车,慢慢地推上去。这以后的一段日子,父亲魂不守舍地团团转,嘴里噜噜个不停;鹏生知道父亲在为自己的学业犯愁着,听说市重点高中,差一分就得花一万元,五分就是五万元,他家哪来这么多钱呵?再说,就是进去了,还是议价生,以后的学杂费也同样吓煞人,他压根儿就不敢想。可是,留在镇中学读书,那他就与大学无缘了。
读大学是鹏生的梦想,更是父亲的梦想。鹏生的父亲和母亲都是老三届,本该是他们读大学的年龄时却下了乡,失去了大学是他们终生的遗憾;这个梦现在得由儿子来圆了,可他的分数却与市重点中学差五分。父亲和母亲嘀咕了几个晚上,也曾为这事红过脸;终于在接近夏天尾声时,父亲带着他进了城。父亲一直沉着脸,进城后又转了两趟车,来到了一户当官的家里。父亲和一位看上去比他年轻十岁的男人称兄道弟,显得很亲近。鹏生很是纳闷,他怎么从来不知道父亲在城里还有当官的朋友。
从他们的交谈里,鹏生听出那位年轻的官儿就是市重点中学的校长,是他父亲一道下乡的老三届,至今还欠他父亲一条命呢。不过,鹏生总觉得父亲的脸阴阴的,这哪像是老友相逢,简直是冤家路窄,这又是为什么呢?了了几句话,鹏生去市重点中学的事就成了,而且校长还说争取让他做正式生;鹏生心里那个高兴,就像有一只夜莺在心底歌唱。从校长家出来,鹏生围着父亲一跳一跳的,他没有注意到父亲的脸阴得拧得出水来;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说父亲好厉害,不送一丝一毫礼,就让他进了市重点中学。
鹏生说这话时,他们刚走到另一条大街上;父亲突然收住脚步,抽手想给他一巴掌,但悬在空中。良久,父亲缓缓地收回颤抖的手,他说,他这样的官家里还缺什么,缺的只有我的卑微和可怜了;你以后要好好读书,知道这书是父亲用什么换来的!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