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立夏的姐姐方春水是七点多到医院的，鲍大山在急诊观察室里遇见她时，大吃一惊，她长得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漂亮许多；一个多小时以前，他在电话里听到那沙哑、低沉而且很粗的声音，他以为自己打错电话了，或者是方立夏姐姐的男朋友接的电话，但那个沙哑、低沉而且很粗的声音说：“我是方春水，请问你是哪位？”他一怔，忙说：“我是你弟弟的老乡鲍大山。”其实，他和方立夏属同一个市，但不同县，方立夏是溪口县人，他是山末址县人，千里之外才是老乡。但方春水顺水推舟道：“老乡你好，我常听弟弟提起你。”鲍大山听了就想笑，方立夏怎么可能常提到他呢？

“老乡，给。”方春水朝鲍大山嫣然一笑，将手中装鸡蛋饼和甜豆浆的白色塑料袋塞到他手上。和方春水一起来的那个男人，不屑地瞅了鲍大山一眼。他三四十岁的样子，高个儿，西装革履，和方春水挨得很近，右手习惯性地常搭在方春水的俏肩上。看得出来，他们的关系不一般。方春水向他们相互介绍道：“刀哥。大山。”鲍大山喊了声刀哥，但这个叫刀哥的人没有响，鲍大山退到一边吃早饭，他确实饿了。

方春水和刀哥进进出出的，忙着办住院手续和落实方立夏的手术。鲍大山狼吞虎咽地将鸡蛋饼和甜豆浆消灭之后，辨辨味道，觉得这个叫刀哥的家伙倒像是黑社会的，要不，干吗叫刀哥呢？于是他问方立夏：“那个男的是你姐的男朋友吗？”方立夏不知道，他不知道他姐交没交男朋友。鲍大山本来还想说怎么叫这种名字，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方春水最后回到急诊观察室，告诉鲍大山一切都办妥了，市一医院八点半就来接方立夏去动手术，他的病床在住院部三楼２４床，就隔壁那幢绿房子；又叫他先回去休息吧，医院里有她和刀哥在，应该没什么问题的。鲍大山说我还是留下来吧，等立夏动完手术再走。方春水说白天不用了，晚上还要麻烦老乡呢。鲍大山说那好，我下了班就过来。方春水吃惊道：“你不睡觉了？”鲍大山说没事，他要去厂里给立夏请假，自己也要跟人调班才行，没功夫睡了。

傍晚，鲍大山下了班，直接赶到医院，方立夏已经动过手术回民工医院了，他那条伤腿就像白熊掌似地悬吊在那儿，嘴上罩着吸氧器，胸口是几股测心电图的贴片，手臂上挂着滴……一副令人慌兮兮的模样，鲍大山活到这么大，之前都是在电视上看到这架势，在现实中还是第一次。方立夏带着手术后的疲倦睡着了，或许是麻醉剂的药性还没有完全消失吧。总之，方立夏睡得很沉，方春水坐在病床边，像是怕冷似地裹紧了衣裳，双手环抱在自己的腰间。她披肩的黑发间有几缕染成桔红色，在简陋而又苍白的病房里，像一朵温暖的花盛开在那儿。鲍大山迅速扫了一眼病房，除了另外两个病人，并没有见到高个儿；他大概出去抽烟或买东西了，方春水在这儿，他应该还没有走吧。

鲍大山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方春水转过脸来，朝他甜甜地笑了。

鲍大山的心被刺了一下，好痛。她不开口，就是一个大美人。

“你来了，”她说：“救护车到九点钟才来，我们到了市一医院又等了好久，立夏是十点多进手术室的，到下午一点多才出来，医生说他的左膝盖骨碎了，不过还算好，还没有碎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修补一下还可以……”方春水像见到亲人一般，把方立夏动手术的整个经过都跟鲍大山说了，却没有说手术怎么样。“手术成功吗？”鲍大山不得不问。方春水说很成功。“那就好，我去买点吃的，你吃了再走吧。”鲍大山说着，转身出去。方春水追出来，一把拉住他，连声说我去我去。但鲍大山哪里肯啊，在女人面前他一向表现得很大方，即使这个女人跟他浑身浑脑不搭界的。

鲍大山买了三份吃的，一份炒年糕，一份蛋炒饭，一份鲜肉水饺，让方春水挑，他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胡乱地买了三份，并问她的朋友呢？意思这三份当中有一份是她朋友的。他说等会儿立夏想吃了，他会下去买热的。方春水好像突然想起那个男人似的，她“噢”了一声道：“你说我同事啊，他早就回去了。”她一一打开塑料袋，有几分惊喜，又有几分撒娇道：“看上去都好好吃呵，我都想吃哎，我们把它吃光好不好？”鲍大山当然说好的。可是怎么吃呢？他们又没带碗碟，没法分啊。方春水说我们先把水饺消灭了，然后用这只碗来分炒年糕和蛋炒饭。

鲍大山朝她翘起大拇指，聪明！

方春水嫣然一笑，那就开吃吧，抢先戳了一只水饺塞进嘴里，谁知水饺还蛮烫的，她就咝啊咝啊地吹气，那副样子又淘气又可爱。鲍大山也笑了，而且不像刚才那么拘束了。俩人你抢我夺的，这顿饭吃那个热闹与开心啊。方春水并没有比鲍大山少吃，她故意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道：“吃得好饱呵，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饭。”

“你大概太饿了？”鲍大山问道。

“是啊，立夏动好手术已经一点多了，我们就回这儿来了，没有吃中饭。”

“那你那个男……同事呢？”

“他有事情先回去了。”

“早知如此，我就不回厂里去了。”

“没事。啊，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上班了。”方春水起身道：“我明天早晨过来，今天晚上又要辛苦你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立夏有你这样的朋友，也是他前世修来的福份。”

 “快别这么说，谁叫咱们是老乡嘛！” 鲍大山送她到楼梯口。

方春水刚上公交车，手机就响了，是鲍大山发来的短信：“路上小心，到了来个信。”她迅速打了“谢谢”，按发送键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删除了；等到了凯旋路，她下了车，才给他发去：“我到了，谢谢。”鲍大山回复道：“那我就放心了，工作顺利。”方春水看了短信，没有回。

第二天早晨，方春水六点多到医院，方立夏已经醒了，方春水问他感觉怎么样？方立夏指指自己的喉咙，说喉咙痛，咽口水都痛。鲍大山告诉方春水，这是全身麻醉的缘故，过两天就好了，今天只能吃流质。方春水惊讶道：“有没有搞错呵，腿上动手术还用得着全身麻醉吗？半身就已经绰绰有余了。”鲍大山道：“世道就是这个世道，该麻半身的麻全身，该卖几块钱的药卖几百块，民工医院还好一点，别的医院还要不如呢。”方春水带来了几盒菜、一锅饭，还真有她的，连电饭煲也一起拎来了，重死重活的。她抱歉地对方立夏笑道：“我还以为你今天能吃了呢。”

方立夏假装生气道：“姐，你明知道我不能吃，还做这么多好菜，想馋死我啊。”

方春水对鲍大山笑道：“不管他，我们吃吧。”

方春水盛了碗饭给他，又盛了碗给自己，俩人就香喷喷地吃了起来；方春水几次给鲍大山夹菜，她做的红烧肉、青椒香干肉丝和香菇炒青菜，简直绝了，味道比饭店里的都好。当然，鲍大山说的饭店只能是路边的大排档了；他是不可能晓得凯旋门大酒店、红太阳饭店和国际大厦这些星级酒店的，怎么可能尝到那些极品菜肴呢？方春水是品尝过一些的。当然，她也没这个钱去消费，都是客人请她喝酒时，她会夹点自己眼馋的佳肴作为下酒菜的。方春水就有这个本事，她只要见过那道菜，再尝一下，她就能把那道菜做出来，而且有七八成的味道。方春水谦虚地笑道：“一般一般。”鲍大山接话道：“全国第三。”俩人都笑了。

鲍大山该去上班了，他依依不舍道：“我下了班就过来。”

方春水默默地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