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朋友，最近刚刚失去父亲。他从老家办完事回来，一脸疲倦，我问他怎么样？他只说累。从他父亲旧病复发，到溘然长逝，前后经历了一个多月时间，辗转几家医院，通宵达旦地守护，令朋友只有一个感觉，累极了；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疲惫，几乎将他击倒了。我本想劝慰他几句，诸如节哀顺变之类的话，但他却说我不悲伤，真的，我一丁点儿都不感到悲伤。似乎这一个多月他只是替父亲办了件事，仅此而已。至于他父亲，依旧存在于他所有的意识中，满满的，他父亲并没有走。

朋友说，我父亲没有走，他就坐在老家门口，坐在那把藤条乌黑油亮的老藤椅上，孵在家门前的那一小块阳光中，跟着阳光一点点地西移，从门的这边移到门的那边，随时等着我们回去呢。朋友再次强调说，真的，我从村道拐进我家门前的小路，就能一眼看到他；他朝我微微地笑呢，说，回来了，路上还顺吧。

随后是正常工作，正常生活，正常日子……当一切都恢复正常之后，朋友正常的思维常常被莫名地打断，比如他喝下半碗粥的时候，从梦里惊醒的时候，梳头时发现一根白发的时候，窗外突然下起雨来的时候……他的思维就会突然被中断，就会有个“隔阂”，现实脱了线，对接上的却是过去的某个场景。朋友仿佛为了证实似的，他打电话到老家，果然没有了父亲接电话的声音。在这些平常的生活细节中，父亲高大如山的身影，终究被一点一滴地注销，一点一滴地删除……直到他整个地消失。

终于有一天，朋友意识到父亲真的走了，在自己的生命中淡出了，一生一世。

这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这个毫无来由的清晨时刻，突如其来的悲伤将朋友击倒了，他痛哭流涕，不能自禁。他一直以为幸福在远方，在可以追逐的未来；现在才发现，那些握过手，唱过歌，流过泪，爱过的人……这些所谓的曾经，就是幸福。总是要失去父亲之后你才明白，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千万次嘱咐要多穿件衣服，要注意安全，你觉得很烦人，却也觉得很温暖；在没钱的时候，他总会说些赚钱不易之类的话来训你，边教训，边塞钱给你。这个人，叫做父母。是你忘了谁，都不能忘了的人。父母就像一个家的一扇门和另一扇门，关起来就是一个温暖的夜，打开来就是一片灿烂的天；如今父亲不在了，缺一扇门就关不上了，就漏风了。有父母的家才是一个完整的家，无论我们走得多远，家的光芒一直会照亮我们前进的道路，成为一盏风雨中不灭的灯。

人们常说，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变模糊，心会愈合，痛苦的记忆会被抹去。但现实生活没有绝对的真理，在人生的边缘，那些时间之有限，那些花落之无限，是我们所无可奈何的；父亲作为我们生命的徽记，作为家的一扇门，一旦失去就永远地残缺了。失去父亲的老家，就像冬日的蜂巢，一座千疮百孔的建筑，我想朋友常常梦中坐起，含泪叫喊着的肯定是他的父亲；当父亲离他愈远时，也就是离他愈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