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的茶壶
(2012-01-10 08: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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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孩时印象家乡人物录于笔尖文化 |
分类: 小小说 |
三叔像只老猫趴在柜台上,捧一把茶壶,歇会儿就嘴对嘴“咕噜噜”地喝一口老酒。对,是老酒,不是茶。三叔那把大肚子茶壶就是用来装老酒的,要不,三叔还能叫“老酒瓮”吗?三叔拖拖沓沓地喝一口老酒,就有一长串响亮的“咕噜噜”。这是老酒香喷喷穿过壶嘴进入他嘴里的流动声,三叔听了心里非常惬意。三叔就好这一口。做人吗,你总得好一口。不好这一口,就好那一口,这才叫做人。所以三叔有空捧茶壶时,就捧得拖沓,因为拖沓能成倍成倍地延长了这份惬意。就像一分钱买到了二分甚至三分钱的东西,能不叫人快活?
这时候,三叔爱把他那双老眼放到燕子路上跑,奔叽奔叽的。如果从路上捉到一个或几个过路人,又碰巧是本地人,又碰巧生活不如三叔,三叔就会在心里对自己说,知足吧你,你瞧瞧人家那是啥生活?自己又是啥生活?然后老嘴一抿,把嘴里含了好一会儿的老酒“咕噜”一声咽下去。乐胃啊。三叔心说这才叫做人的滋味。有时候路上清静得连根人毛毛都没有,三叔那双老眼就会横开去,在路两边的田野里扫来扫去;田野里也没有人,他就会在心里轻轻地叹口气,有种快活无人分享的淡愁,便眼睛一抬朝天高头望去,有云看云有鸟看鸟,没云没鸟就看空天。这短命的天也不知咋的,现在连只短命的麻雀都看不到,三叔那份小快活也就没了落处,心里空落落的。
三叔又“咕噜噜”地喝了一口老酒,含在嘴里,温上。也真有三叔的,他把自己的嘴都当作温酒的小火炉了。这毕竟是正月里头,气候和大冬天没啥个两样,这口冷酒喝进去可真够三叔那些老爷牙齿受的。但这在无事来店里孵孵的老哥看来,那绝对是享福啊。刚才他们嚼舌头嚼得真起劲时,就因为这口香喷喷的老酒而中断了。老哥死死地盯着三叔两头鼓的青蛙嘴,只有等待,只有等三叔嘴里那口老酒暖了,“咕噜”下去了,他们的白话才得以继续。这还不叫享福,哪什么叫享福?这方圆二三十里,谁能够整天像喝茶一样喝酒?我看也就三叔这么一个吧,一张老脸整天红喷喷的,连纵横折叠的新老皱纹里都折射出香喷喷的红光来,与众不同得很哪。这位老哥就赞不像赞骂不像骂地说,说汪名堂啊汪名堂,你个贼坯哪来介好的福气呢!
三叔听了就嘿嘿傻笑,就把大肚子茶壶直挺挺地指过来,横越柜台,一直指到老哥的鼻子底下。
三叔实敦敦地说,来一口来一口。
老哥的脸顿时像投石的湖面有些东西从湖底泛上来了,荡漾开来了,但双手却接不像接推不像推地挡住了茶壶。三叔就生气,他略带酒意的手粗鲁地对待那把茶壶,让它在摇晃中冷不丁地会跌出些许酒香来,怪叫人心疼的。三叔就骂人,就骂老哥你妈的嫌我喝过的脏还是咋的了?当然不是这个问题。谁会嫌酒脏的?我想嫌酒脏的人生都没有生出来呢。这个老哥就未酒先醉地红了脸,就从三叔手中虔诚地接过茶壶,就声音夸张地喝上一口或两口,最多不超过三口,就啊啊地狠啧自己的舌头。
三叔就从哪只瓶瓶罐罐里抓点过酒的东西,几颗兰花豆,或一块小糕饼,递给与他分享了喝茶一样喝酒的老哥。这不能不让这个老哥害怕似地尖叫起来,表示拒绝。但谁能拒绝三叔的诚意呢?老哥最后几乎是庄重地接在手中,好像这几颗兰花豆早已不是什么兰花豆了,而是嵌了稀世之宝的皇冠。
有时三叔吸动茶壶嘴时发出的声音,不是“咕噜噜”的水流声,而是“呼呼”的风流声,空洞得要命;三叔一掂茶壶果然轻屁屁的,空了。三叔坐在柜台里面的高脚凳上,也不起身,只是侧了侧身子,就摘下后墙上挂的竹提子,下到半身埋土半身露外的老酒坛里,滴哩嗒啦地吊上来满满一提子酒,大大咧咧地注入那把紫砂壶里。这情景让老哥们艳羡得不得了,他们把自己的头都摇落了。
还是那句赞不像赞骂不像骂的说话:
汪名堂啊汪名堂,你个贼坯哪来介好的福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