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半山，并非半山腰，而是山阴的一个小山谷，出门就跟小女在日记里所写的，是植满梨树的山坡。梨树之上则是茂密的杂树林，每年阳春就或多或少来些灰鹭，到杂树林中生儿育女。灰鹭的个儿比较大，叫声也响亮，所以让平时只见小得可怜又叽叽喳喳的麻雀们的小女，很是惊喜不已，错将灰鹭视为她课文中的大雁了；于是高声向它们打招呼：大雁大雁！

     告诉过小女，这是灰鹭，不是大雁。但小女对此特不长记性，出门头朝天，见了灰鹭还是高声大雁。真拿她没办法。我本想再次矫正的，但转而一想，何必费这个劲呢。拿自己乌有的正确，去干涉小女错误的美丽呢？因为小女此前就问过我，真的大雁是什么样子的？它们在天上飞又是什么样子的？前一个问题不难，真的大雁和她书上画的一样，而大雁天上飞过的样子，在我小时候是不难见到的。几乎每年的春暮或深秋，都能见到一群群“一”字队形或“人”字队形的大雁，北上或南下。但是现在不，小女长至八岁，在我们这个城市市郊还没有见到大雁飞过，听一听它们从天空中传下来的鸟鸣声。

    终于有一天，我在阅读一本刊物时，发现扉页上配诗的照片。在这张照片上，我看到了正在飞翔的大雁，一共九只，成“人”字队形，由照片右上角飞向左上角。背景是黄昏，又红又大的太阳，白云，和暗色的山峦，绿草地。飞翔中的大雁们，各式各样的灵动的翅膀被摄影师定格了，但依旧可以清晰地听到翅膀拍打风的声音，以及春雨般飘落的鸟鸣声。这一切都是我这个望四之人，通过全部人生经历所获得的艺术感受。小女才八岁，她“看”不出这一切；照片太小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因为她没有真真切切地看到过大雁，看到过大雁在她的天空上飞过。

    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照片下面的诗句了。我读给她听：山头上的太阳／新鲜柔润的光华／在长长的绿野／铺洒开他第一抹黄昏甜蜜的金黄。她问什么意思？我想了想，告诉她就是你从照片上看到的意思，因为诗这东西意会最佳，言传起来有时候就没味道了。我认为她还会问为什么诗里怎么没有大雁，但她没有问；而我后来也就不去问她，灰鹭与大雁的不同了。或许小女她们这一代，已经看不到大雁了；而我为什么要毁了灰鹭给予她们的诗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