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爷爷是月亮镇唯一的草头郎中,前巷后弄谁家屋里闹个毛病,小病自个儿跑去,大病就有人去请;齐爷爷虽说草头郎中,却包医百病,本事大着呢。那阵子齐爷爷脚头还劲,晚上常常出诊,手提沉沉的药箱,脚步声震得小巷子咚咚的;齐爷爷的小孙子总在前面打着灯笼儿,那大红灯笼红亮红亮的,特别醒目。街上谁人见了,就老远向齐爷爷打招呼,贴着墙根儿让路;齐爷爷乐呵呵地道谢,走出老远手还一挥一挥的。
我和齐爷爷的小孙子齐民同龄,常去找齐民玩;可我每次去齐民大多在练毛笔字,确切地说是描红。听齐民说,他长大了也要跟他爷爷一样给人看病的,要开处方的;毛笔字写得不好,处方拿出去岂不让人笑话。那阵子大家的观念就是这样: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会打洞。尽管我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但我也这么想。所以每次见他在写大字,就安安静静地替他磨墨,他们家的墨香香的,特别好闻磨起来也就觉得特别有意思;倒是齐民描会儿红,觉得挺不好意思,就带我去他家的花园玩。
那个花园是齐爷爷的。说是花园,其实是齐爷爷的百草园,种的都是一味味中药花草;花园种着很多很多药草,开出五彩缤纷的花朵来,鲜艳得一塌糊涂。大概因为都是药草的缘故,花园里特别的香;齐民和我就扶着荆篱笆,嗤嗤地吸鼻子。齐民从来不让我走进花园,其实也没有落脚的地方,里面的花草密密麻麻的;或许是习惯了,我们就趴在篱笆上,而我总是手伸得老长老长的,问黄花是什么、紫花是什么、白花是什么?齐民就一一地告诉这是芍药那是菊花,还有车前草什么的。这时候齐爷爷从外面回来,或从屋子里出来,就乐呵呵地摸摸我的小头,称我不简单。
大家都说齐爷爷好脾气,病者见着他那副乐呵呵的神情,病也好了三分。很多时候我去找齐民总是扑空,因为齐爷爷出诊的话,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总带他在身边,让他在潜移默化里领悟中医的要理;这样落寞的夜晚,我常常与小伙伴玩耍的同时,扭头眺望那很远的巷口,希望看到那儿摇出一点猩红来,那定是齐爷爷出诊的大红灯笼,挑灯笼的就是齐民。每每看到那一点猩红,我就风似地跑过去,求着齐民让我也挑一挑大红灯笼。小心地从齐民手里接过灯笼,并一路小心地走向齐家时,我多么渴望自己也能像齐民一样。
齐民实现了他爷爷的愿望,考取了一座名牌医学院;齐民离开月亮镇的那年,我也去了外地求学。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听说齐民大学毕业后执意回到了月亮镇,这是月亮镇人的福气。去年我回月亮镇时,特意去拜访孩时的伙伴齐民,并问起齐爷爷来;在我的印象中,齐爷爷永远是记忆中的齐爷爷。谁知就在我们离开月亮镇的那个深冬,齐爷爷出诊归来,冰冻路滑,跌入了月亮湾,唯那只出诊的大红灯笼遗在湾上,一直亮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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