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不操练诗歌了。单位里有位热衷于诗歌的朋友,闻知我的过去,就来与我切磋诗艺;我哑然失笑,告诉他迟来了十年。十年前我还像他现在一般模样,那么我们就诗歌这个话题,谈上个三天三夜都可以。但现在不行,现在我都忘了诗歌为何物了,已经没有开口的资格,唯有洗耳恭听的份。
朋友以为我谦虚,其实不是。后来他觉出我的谦虚来自真诚,就说出他内心的痛苦。他说他现在的脑海里,装满了太多太多的思想,他自以为有很多诗可以写;然而不幸的是,他竟被太多的思想折磨得一首诗都写不出来。他的意思我懂。他以为拈一点“高贵”的思想,就可以配制一首诗了;他满脑子的思想,应该可以出一部诗集的。这样的情景,从前我也有过,所以我非常理解他内心的痛苦。
记得我像他这样痛苦的时候,教我写诗的老师,告诉我说,写诗靠的是词,而不是思想。这令我非常惊讶,又若有所悟,拙诗也长进了不少。老师这才又说,写诗靠词,其次才是思想;诗歌在高处,而诗人必须在低处。后来这位老师来到半山,知道我生活的不易,就劝我说,首先是生活,其次才是诗。如果我的记忆不误的话,我就是那时候放弃诗歌,转向别处的;我对自己说,首先是生活,其次才是人生的意义。现在,我更坚信首先是物质,然而才能提高生活质量。
这位朋友听了我的回忆,默默地,坐了会儿就告辞,想来他也若有所悟了吧。我住的山坡下,住有一位爱好文学的青年,现在在读汉语言文学;我们头一次相见时,就谈到爬格子的目的。我认为爱好文学没有目的,如果我们企图通过它,想捞个资本向上爬,或者想用它来发财的话,那不如现在趁早去亲切组织,或者经商呢。我们当初成群结队的文学沙龙,唯有我还在“纸上谈兵”,就是这个道理。
写诗靠词,生活靠物质。生活都是深刻的,不必唯心地去追求什么深刻的生活。阎连科有个小说叫做《朝东南走》,讲“我”的父亲放弃世上最宁静安逸的生活,非要朝东南走,去寻找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生境界,结果自然白搭了自己一条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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