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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过去农村包围城市现在城市包围农村将来是喜与悲文化 |
分类: 小小说 |
华下村有个老人,叫石寒鸦,今年六十三岁,自从五年前老伴白楝花去世后,就一个人居住在老家,整天傻呆呆的,碰到村人也不说话,常常手扶着家门前的篱笆墙,用一种深幽幽的目光长时间地凝视着远方,直到被晚风吹湿了老眼。老人膝下有两个孩子,大女儿石景花,现住在县城;二儿子石景山,现住在华中镇;姐弟俩都是华下村里顶顶有出息的孩子,靠自己从农村走向城镇,而且对父母也特别孝顺,母亲去世后几次三番劝父亲跟自己住,但老人石寒鸦舍不得自己养的鸡鸭,还是邻居家的那条老黄狗。老黄天天过来几次看看他,他也总要和它说一说内心的寂寞和孤独。但狗毕竟是狗,鸡鸭毕竟是鸡鸭,语言不同,心情也无法理解,整天不见人影的石寒鸦总是感到异常的枯寂和孤独。这天他终于下定决心离开村庄,去儿子那儿住。他之所以上儿子那儿,是因为华中镇离村庄比较近,又是他所熟悉的小镇,人也比村子里多,应该可以消除他内心的枯寂和孤独,而且有事回一趟村庄也方便。
老人石寒鸦挑着家中的全体鸡鸭来到了华中镇,这让儿子石景山高兴得不得了,连忙让媳妇整理出一个房间来,把老人的生活起居安排稳稳妥妥的,还时常偷偷地塞钱给他,让他多出去逛逛,想买点什么就买点什么。初来乍到,老人石寒鸦那个高兴呀,小镇上的人比村庄多多了,热闹多了,也有看头多了,头几天他几乎天天在街上逛,看看这个,尝尝那个,太有意思了,哪天回村庄去,简直可以吹上三天三夜。但是好景不长,小镇毕竟是小镇,才东西一条街,从这头走到那头也就十分钟时间,这还是往慢里走呢,若是照他的急性子三分钟就走完了。老人逛过三天大街,第四天就不想出门了,街上人是不少,但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所以从第四天起,老人就希望自己能融入儿子家的生活中,比如让他去菜场买买菜,上幼儿园接接小孙子,晚上陪小孙子玩玩什么的;对此儿子和儿媳妇倒是没说什么,可问题是他去买菜老被骗,接小孙子差点走失了,小孙子喜欢玩的游戏机和睡前必讲的故事他又一窍不通……屡屡败北之后,老人放弃了,因为连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深知自己根本不懂儿子家的小镇生活。从这以后,老人再到街上,瞧着熙熙攘攘的行人,陌生而又匆忙的人流擦身而过时,他感到自己比在村庄时还要枯寂,还要孤独;本来就瘦的老人,竟越发的枯瘦了。
儿子石景山瞧着老爸日益憔悴的神色,连忙和姐姐石景花商量,石景花没有二话,连忙力邀老父亲去县城和她一起住,因为县城既大又热闹,好玩的地方也多,还有一个老人公园,很多老人在那儿打太极拳,健身,搓麻将,打牌,他去了一定会快乐的,绝不会感到寂寞和孤独。老人石寒鸦也有此意,就快快活活地让女儿接去了。开始,女儿带他到百货商场,给他买新衣,把他打扮得像过年似的;又带他上联华超市,买各种好吃的;每逢双休日,就带他上这个公园那个剧院的,还特地陪老人看了一场越剧呢。但一家有一家的经,老人的外孙女今年读初三,正全力以赴准备“中考”呢,天天夜里去家教的老师那儿上课,来去得由父母接送。所以女儿女婿尽过一点孝心之后,就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对女儿的教育与培养上去了。这是对的,也是好的,老人石寒鸦瞧着也很高兴;但结果是他成天就一个人,因为不会使用煤气灶,女儿就每天给他十元钱,叫他自己在外面去吃。另外,因为城里人家的门锁既多又复杂,这道门那道这种锁那锁的,他实在弄不清也不会弄,所以他习惯女儿们一清早出门上班时也跟着出门去,在外面逛到傍晚他们回家时他才敢回去。大县城热闹是热闹的,别说白天,就是夜里也灯光明亮,车声人声嘈杂,他根本睡不好觉。最可怕的是,路上的汽车太多了,一辆辆快得就像打冲锋似的,他一出门就双腿发软,听到身前身后的紧急刹车声常常惊出一身冷汗来,天天夜里做恶梦。另外,他虽然天天去那个偏远的老年公园,但那儿的老头讲的一口鸟语,他一句也听不懂,还被人家讥笑自己是乡巴佬,根本无法跟他们在一起。热闹是他们的,快乐也是他们的;老人石寒鸦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假山边的石凳子上,一整天一整天地呆望着假山前的那个小湖上,几对鸳鸯鸟在湖面上嬉闹、玩耍,谈情说爱,把老人石寒鸦看得心都酸了。
原来以为热热闹闹的大县城,他总不会再寂寞和孤独了吧,但是身处这拥挤的人群中,耳边不绝的车声人声歌声,反而让他比在小镇时更加寂寞更加孤独了,甚至寂寞和孤独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村里时,他以为自己是生活在冰冷的石头间的寒鸦鸟,但此时此刻,他多么想念老家那片天高地远的田野,自己养过的那些家禽,以及邻家那条老得快走不动的老黄狗了。想着想着,几粒热热辣辣的老泪竟滚出了他的眼眶,他忽然觉得人的孤独其实和人的密度是成正比的,人越多的地方人越是孤独;比起城里人来,鸡鸭和猫狗都比他们亲近。于是,他向女儿表白了心迹,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匆匆地趁长途汽车回乡下了。回到华下村,老人养了几只鸡几只鸭,还特地从邻村一户养了小狗的人家抱来了一条小狗。可是……可是没两天,就有消息说华下村也要农村城镇化了,上面要让他们人人都过上城里人的生活。老人石寒鸦急了,怕一刀切,逢人就大讲特讲自己这一段幸福而又痛若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