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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爹的死讯传出去不到一刻钟,老爹家就已经人山人海了;陆村的乡亲们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脚底抹了油似地赶来了,而其它各路人马正源源不断地奔在来陆村的路上。乡亲们很快就在老爹家门口搭起了举世无双的凉棚,可容纳数千人。这是必不可少的。巨大的凉棚一路搭出去,将邻居家的三亩四分地都搭没了。这几亩菜地是水草老头家的。水草老头因此而兴奋不已,小脑袋就跟一颗熟油桃似地油亮油亮的,他连声称这是好事,谢谢,谢谢。巨大的凉棚下,很快又摆满了各家各户自觉送来的八仙桌和凳子,一张桌子配四条凳,摆放得井井有条;前邻后居还送来了特地生起来的煤炉,赶紧烧开水;村里开小店的石锁老头也送来了整箱的一次性纸杯,和十来斤店里最好的茶叶。忙完了外面粗活的乡亲们,就像一群南极企鹅似地候在凉棚下,眼巴巴地望着在厅堂里忙碌的王小二,等候他的吩咐或差遣。王小二是老爹家的男佣,深得老爹的信赖,据说他在老爹跟前放个屁,都比你唱十首颂歌来得香喷。
这时候王小二和老爹家的女佣江嫂正忙着设灵堂,没功夫搭理他们。
乡亲们就自觉地等候在凉棚下。不知谁先泡了杯茶喝,大家这才三三两两地学起样来,泡杯茶捧在手里,不喝,取取暖也好;毕竟深秋了,又连逢阴雨天,西北风湿漉漉地吹上身来还蛮冷的。几个直接从地里赶过来的乡亲,身上只穿着干活的短衫,出过汗的身子在凉棚下呆久了,汗水都成了冰水,冻得上牙跟下牙打起架来;但大家都不肯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哪怕是回家去加件衣服再来也不愿意。因为老爹家的男佣和女佣正忙着,还没有功夫正眼看他们一眼呢。这一眼你要说小也小,要说大也大,谁料得到它对将来的影响呢?只怕日后老爹家理论起来,谁是第一时间赶来的?谁却没有来?那关系就大了,谁不知道老爹的一贯作风:出力不出力倒还在其次,关键是你有没有这份孝心!换句时髦的话说,态度决定一切。所以谁也不肯在这个时候回家,大家都静静地恭候在老爹家的门口。
灵堂是完全按照老爹的意思设置的。
王小二和江嫂用了大量的白纱,将灵堂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起来,包裹得就像一只巨型蚕茧似的,整个客厅被修饰得格外阴森和威严。老爹曾经多次交待过他们,说唯有如此,才能震住人心;要让人们看到他老爹,就像小鬼看到阎王爷那样不寒而栗。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老爹说,人鬼都一样,都讲究威光,当你的威光压倒一切时,一切也就只有臣服的份了。现在,这白,这勾起人们对死亡的恐惧的色彩,就是老爹的最后一道威光。至少老爹是这么说的。
灵床是江嫂亲手铺的(别人铺的床老爹还不睡呢),老爹也是她亲手扶上灵床的。她细心地为他老人家捂好寿被。两床垫,一床盖,都是她亲手翻制的又轻薄又暖和的蚕丝棉被。江嫂告诉老爹,底下垫暖和了,夜里就不会受寒了。王小二则在老爹的灵床前面,也就是老爹家的高脚门槛内侧,设了老爹的灵牌,点了三拄檀香和两支十斤头的饰金红蜡烛,两张八仙桌拼起来的供台上,更是好酒好菜高档果品堆积如山,仅供老爹之灵享用。然后他到老爹的脚后跟点上一盏长明灯。据说这盏长明灯是纯金制作的,燃的油也是香油。
男佣王小二和女佣江嫂一口气做完这些事后,就碰了一下头,彼此都非常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老爹临终前的嘱咐,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干这活他们都是老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混里混沌的,缺乏实战经验,所以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来,不知下面的戏该怎么唱?王小二就埋怨张秋路张村长,他说他去报丧,张秋路却非要自己去,说这关系到老爹的葬礼成功与否的关键,怕王小二去了会砸锅;要不,有他在家里主持老爹的后事还会有啥问题呢?还有那个白丁庸医,发一下丧帖要去那么久吗?大概又吃了他的那些假伟哥,去“猴林”炼他的吸功大法了。江嫂说,埋怨有啥个用?我们索性去问一下老爹算了。王小二又想了想,说,也只好这样了。于是,两人就来到灵床跟前,悄悄地问老爹,接下去我们该干什么了?
老爹说,家里这么安静,哪像是在办丧事?
对呀,怎么能让老爹冷清清地躺在这儿呢?
王小二就叫江嫂哭两声。
江嫂小嘴一瘪,八字眉毛一挂,哭相倒是出来了,但她努力了好几下,还是没有那个哭的心情,却想笑。她说我哭不出来。王小二说假哭两声也行呀。江嫂猝然生气道,不,我不想假哭,你知道吗?这是对我们的老爹呀!我怎么可以假哭呢?那跟人家歌星在台上假唱有什么两样呢?王小二你这么说缺德不缺德?老爹待你这么好,你的良心让狗叼走了?
对不起。王小二连忙道歉,他出去朝凉棚下的人喊道:去请几个女人来哭丧。
凉棚下顿时一片慌乱,有人急忙跑回家去叫老娘,有人就站在路口喊老婆……
斑竹老头刚巧手牵着五岁的小孙女冬冬在凉棚下,他二话没说就弯下腰去,撩开小孙女的开裆裤,就狠狠地揍她的小屁股。小女孩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的惊愕,傻不愣登地呆望着她爷爷,就是不哭、不喊也不叫,乖得很。斑竹老头只有将仅剩的几颗老牙一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对小孙女痛下杀手,那老巴掌就跟暴风骤雨般地落在粉嫩的小屁股上,只听见一片噼呖啪啦声,犹如大珠小珠倒玉盘。小女孩哪有不怕痛的道理,冬冬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老爹家这才响起了第一声哭声,而且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充满童贞的哭声,意义就尤为不同了,老爹听了一定非常满意。因为王小二的神情大家是有目共睹的。王小二非常认真地看了一眼斑竹老头,而且还朝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好像是说,这事你做得不错,我已记下了。于是,不少敬佩的目光倏地投向斑竹老头,无不佩服他的急智和应变能力,这一招高,实在是高。斑竹老头顿时老脸儿烧得很,就跟刚在树桩上擦完痒的猢狲屁股那样鲜红;下手也更狠了,他努力要让小孙女的哭声保持在一定的音量上,并持续地响亮下去。
但不一会儿,哭丧的女人就从四面八方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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