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闵行报》2006年8月11日

    我从农村来到城里工作后，尤其在城里成了家，有了孩子，并忙着为孩子的将来整日奔波之后，我就很少回乡下了，连乡下的父母都很少相见了，乡下的亲戚就更少走动了。不过，每年的春节，在父母家中，还能遇到一些来探望父母亲的亲戚，比如我的几个娘舅，他们很为我这个外甥感到骄傲，他们总是说要到城里去，去看看我的家。我默然地朝他们笑笑，却从未主动邀请过他们。说实话，我并不希望他们来，因为我家的住房情况很困难；如果他们来了，我真不知道该睡在哪里。当然，我可以请他们去住旅馆，但按照老家的习俗，不让他们住在家里，这是不礼貌的表现；所以盼着他们先不要来，等再过几年，我的生活水平改善了，有了宽敞的房子后，再邀他们到城里来玩，我一定陪他们好好地玩几天。

娘舅们对此憧憬了好多年，却始终没有成行。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没有邀请他们的缘故，我真的不知道。三年前，二娘舅突然来到了城里；他不是到我家来玩的，而是被送进了市一医院，查出是膀胱癌，晚期了，当即动了手术。我闻信后赶到医院时，二娘舅缩在一片白色中，这时候我多么希望他能去我家看看，我流着泪，恳求他病好了，到我家去。二娘舅笑了，说一定一定。但出院的那天，二娘舅并没有来。事后听我母亲说，二娘舅是想来的，但他得了这种病，自以为不干净，所以不敢来。不到半年，二娘舅就去世了。追悼会上，我望着身穿崭崭新的寿衣的二娘舅，想起他的种种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为我的自私而追悔不已。

时间是一帖健忘药，随着时光的流逝，二娘舅留给我的疼痛渐渐地淡漠了，生活中占主导地位的依旧是奔波，奔波这个，奔波那个；生活在城市里，物欲的满足是永无止境的。前天，我刚从外地出差回来不久，小娘舅突然找到我家里，我非常吃惊，也非常激动，我甚至是含着泪花对小娘舅说，您怎么来了？这太好了。小娘舅见了我，倒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似的，红了脸，低头把他扛着那袋地瓜递给我，问我放在哪儿。我说这么多路，您就不要扛东西来了，重死了。他说没事没事，这重啥呀，听你妈说你喜欢吃地瓜了，所以……这地瓜可好了，一个个都是我挑过的，而且地底下的东西，干净，不用担心有农药，这叫啥来着？对，绿色食物。接着，小娘舅就告诉我说，大娘舅没有了。大娘舅没有了？我大吃一惊，什么时候？小娘舅说，就在我出差的那段时间里，因为我在外地，所以就没有通知我。大前天，小娘舅得知我回来了，所以就过来了。我说这才好吗，明后天我陪小娘舅在城里好好玩玩。

小娘舅听我这么说，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他拉住我的手说，你大娘舅去世前那天，他刚好去看他，大娘舅念念不忘地对他说，我还没有去过一回城里呢？我还没有到外甥家去看看呢？我不甘心哪！小娘舅说到这儿，握我的手颤抖着，老眼又起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