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夜
(2009-03-12 08: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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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原创那年父亲病了我去陪夜病房杂记文化 |
分类: 散文 |
父亲住院的第二天,我赶去陪夜。下午三点半从半山出发,折腾到萧山人民医院,已经五点半多了。在九楼神经内科我找到父亲的床位时,只见父亲病恹恹地缩在一片洁白色中;他挣扎坐起来,被我按住了。我叫了声父亲。本该随叫声而来的很多言语,当着父亲的面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父亲忽然老眼一红,眼眶里泛起了些许湿润。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昔日的父亲犹如一座高山,让我们后辈敬仰不已;却不知高山也有软弱的时候,也有暗自泪落的时候。我坐在父亲的病床上,双手捧住被针头扎得黑青的父亲的右臂,慌忙地小声说,爸,您别……
二哥买饭回来了,见我到了,又匆匆下去给我买饭了。我们兄弟仨,唯有他在父母亲的身边,真是辛苦他了。二哥和我服侍父亲吃饭。父亲喝了几口二哥特地从外店里烧来的三鲜汤,扒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满嘴苦涩的父亲,吃什么都没有味道。我和二哥匆匆地吃了晚饭,二哥打来水,我给父亲洗脸,汰脚;把床摇到原来的位置,服侍父亲躺下。二哥去还外店的汤盆。等他回来,问我给父亲服药了吗?我说没有。二哥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心头一惊,不知为什么竟没有听到?二哥利索地给凉水杯里兑上热水,找出药,服侍父亲服下。我怯怯地站在一边,心里愧疚极了;直到父亲要卫生间,我扶着他去时才有些释然。
傍晚,姐姐姐夫和外甥来了;不一会儿,大哥大嫂也来了。病房里一下子热闹了,大哥二哥和姐夫出去抽了几支烟,在父亲催过几次之后,将近八点半时才离开。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除了病人和陪夜者。父亲在中床,右床是一位瘫痪了五年的病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张着嘴巴,吃喝拉撒饿痛……反正一切需要用语言来表达的,他都用一种近乎于哭嚎的声音来表达。服侍他的是一个中老年妇女,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实在确定不了她的年龄,估计是病人的女儿吧。但她直呼病人的名字。后来才知道是妻子。她喂他藕粉与米粉泡的食物,喂他水,给他翻身,给他接尿接屎,给他擦身,用手抚摸那张扭曲的脸来安慰他,某某某,别吵了,大家要睡觉了……听着她清丽而又明亮的声音,瞧着她温柔的动作,我很难相信这个女人已经服侍她丈夫五年多了。我的心里满是敬佩。
左床是一位农村老太婆,能说会吃,但不可以坐起来,更不用说下床了。她由她的老伴服侍着,她的老伴高高瘦瘦的,耳朵有些背,老喜欢叹息,嘴里发出啊呀、啊呀的长叹声,一脸苦相。将近九点的时候,他们的小儿子来了。很老实的样子。他还带着了他们的孙女,四五岁的样子,叽叽喳喳的。一会儿,他们的小儿子走了,留下了那个小女孩。原来他要去上班,他老婆又没下班,小女孩没人看,只好送到病房里来了。晚九点,病房里准时熄灯,我打地铺。那个小女孩和爷爷也打地铺。小女孩对陌生的病房很新鲜,根本不要睡,一会儿吃水果,一会儿喝水,一会儿又要上厕所;老头刚有些迷糊,就被老太婆千呼万骂地叫起来,去服侍小孙女,服侍完小的又服侍老的,老头慢吞吞地做事情的同时,一声声地叹息,啊呀――啊呀――我听到了其中的声音:苦啊――苦啊――
右床的女人躺在自备的折椅里,双脚搁在医院的方凳上,她就半坐半卧在她丈夫的身边。她的丈夫忽睡忽醒,睡时鼾声如雷,醒时一声声地“哭嚎”,一刻也不停的。比起鼾声来,我觉得那哭嚎声更令人心寒。病房里的灯熄了,但玻璃窗外走廊的灯光渐渐地亮到了里面;在两边夹攻的噪声中,我越躺越清醒。但我静静地躺着,在暗光中注视着父亲的床铺,听到任何细碎的动静,我都会坐起来,问父亲要不要上卫生间?要不要喝水?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水果或饼干?父亲只是摇头,只到了凌晨喝了一杯水,他感到身上热燥,清晨我给他测体温,有 38摄氏度。
我一夜无眠,天一亮,就卷起地铺,把硬板纸藏到卫生间。父亲要小便了,我扶他过去。然后打水给父亲洗脸,找不到牙膏牙刷,我从口袋里掏出绿箭口香糖,给父亲一块,自己一块,我再三再四地告诉父亲,口香糖只是嘴里嚼嚼的,千万别咽下去呵!父亲点点头,但我还是挺担心,怕他老人家被失忆搞糊涂了。接着,我下去买粥,父亲想吃粥,他说大哥昨天特地买来的片儿川难吃。唉,喜欢在家一样喝粥的父亲,今天还有点发烧,还有炎症,他连了五毛钱的稀粥都厌多了。左床的小媳妇一大清早就赶来了,当着公婆的面把丈夫骂了一通,怎么可以把女儿送来医院呢?再说今天幼儿园还要不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