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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忆(二)

(2009-01-12 08: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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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原创

关于情人

这是一种说法

文化

分类: 短篇小说

发表于《广州文艺》2007年第5期

 

 

因为这天周六,接下来是周日,这给我电话找人带来了一定的困难,但通过两天多的不懈努力,终于在周一的中午打完了所有的通讯地址。当然,我们局里的话费也因此而浪费了不少。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结果并不理想。

乘客的通讯录共50页,每页可记录两条地址,也就是说记满刚好100条。但他没有记满,我算了一下,共有74条。这74条通讯地址中,三条空号,一条停机,四条始终无人接;最终通话的有66条。令人吃惊的是,这66个人连他可能是谁都说不上,别说肯定他是谁了。而令我更心寒的是,不是他们的不知道,而是他们知道了有这么一个生死未卜的乘客后,所表现出来的冷漠和绝情绝义!换句话说,他们根本就不想知道他是谁,拒绝和他有丝毫的挂葛。可是我在想,能够被记录在乘客随身携带的通讯本子上的人,无疑是他一生中最亲最近最有关系的人;他们很可能就是他的亲人、朋友、同事、熟人、顾客,或者他过去的老师、同学、青梅竹马的恋人等等,等等……就在我暗自神伤的时候,医院方面倒是传来了好消息,乘客苏醒过来了。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下午,我抽了一个空去医院。

一家医院可以寄生很多东西,比如附近的鲜花水果店、饭面馆和私营住宿。我拎了只水果花篮,在住院部九楼的外科住院部935床上,找到了乘客。他和我在高危病人观察室所见到的并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是两道白纱之间,微微睁着一双眼睛。我将花篮放在他的床头柜上。他声音低哑地问我,你是谁?我说我叫王大球,是这儿的交警。他说,那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一愣,心想坏了,他这是……我说我真要问你呢,你是谁?家住哪儿?家人怎么联系?我说为这个事儿,这两天我可没少折腾。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说,我要是知道了,还用得着问你吗?他们说你知道的,你就告诉我吧。我一脸苦相,我说我也以为自己能够知道,可惜没有。我这样说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我看到他眼角滚落的泪珠。

护士过来说他情绪还没有稳定,需要休息。我起身告辞了。我劝他好好休息,明天来看他。我在9楼外科住院部的值班室里,找到了乘客的主治医生,他姓潘,秃顶,年纪50开外,但一张脸像女人似的光滑细腻,具有同性恋倾向。我问起乘客的病情,他就朝我身上蹭叽蹭叽的,恶心!他说乘客的头部受到碰撞,震荡波导致了大脑轻度移位,另外,脑系血管在碰撞过程中有渗血现象,从而造成了他的失忆。不过,失忆是暂时的,等渗在外面的血珠被吸收了,移位现象消失了,就会恢复记忆的。但是恢复全部?还是局部?什么时候恢复?目前还难以诊断,要视他的恢复情况而定了。我说我懂了,谢谢潘医师。我习惯性地伸出手去,但瞧见一双长在男人身上的女性般纤细的手,我突然改变了主意,缩手就走。

第二天乘客精神多了。我把黑皮包带来了。我说这包是你的,现在物归原主。我们从出租车里找到的。我说着打开包,把包里的东西一样样地取出来,举在他的眼睛上方,让他看:粉色蕾丝文胸,粉色蕾丝内裤,资生堂化妆盒,雅芳小黑裙香水,《情人》,《挪威的森林》,棕色皮面通讯录,两串钥匙箍,派克金笔,八千元现金。我动作很慢,一样样让他看仔细。我说你想得起来吗?他眨巴眨巴眼睛。我说,你怎么会有两串钥匙箍呢?我把东西放回包里,唯独留下通讯录。我说这上面有你认识的74个人,我报给你听,看你能不能想起来。

吴烟媚,中国东方有限集团总栽辛健康的夫人。

钱中怀,鹿城早报广告部主任。

齐书理,具体情况不详。

蒋金芳,广东发展银行信托股股长,家住伊水公寓。

富建,温州剑龙律师事务所律师。

翁玲珑,这个女人有点疯……

他说你还是拿给我看吧。我把本子举在他的眼睛上方,又从头开始一页页翻。他边看边问,你找过他们吗?我说是的。我说我还告诉他们,你的通讯录上有谁谁谁,这说明你同时认识谁谁谁,这么多人也同时认识你;这样一来,你不是很容易被证实了吗,但奇怪的是,他们都不知道你是谁。是吗?他说,你的方法应该很对嘛,能认识这么多人的人应该屈指可数了,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呢?难道他们也失忆了吗?见他有些气愤,我忙安慰他说,没事没事,反正你的失忆也是暂时的,等你记忆一恢复就什么都明白了。他说,说是这么说,但谁知道呢?明天的事只有等到明天才说得准,比如这次车祸,我要是事先知道,不就躲过去了。对了,有没有车祸现场的照片,让我看看。我一听就犹豫了,那些照片实在残忍。我说算了吧。他说我都死过一回了,你还怕我死第二回啊?或许它能帮我恢复记忆也说不定。我说那好吧,我明天带来。

司机的特写照片我没有带,就是其它的也已惨不忍睹了。乘客唏嘘不已,说他自己是从死神手里要回来的。我说你福气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说是啊,这次我要是一脚去了,岂不是要暴死街头,无人收尸了。见他伤感,我开始胡扯,明天你恢复记忆,会不会把今天的我和你忘得一干两净?他沉默不语。良久,他有些为难地问我,能不能帮他做个事?我说一句话,你说。他说你去帮我买只手机好吗?我说你要打电话,我有。他固执地看着我,目光坚定而有力。我被他的目光说服了,我说好吧。他叫我拿钱,我就老实不客气地从黑包里取了两千块钱。手机买回来了,三星的,彩屏。他当即就让我拨吴烟媚的手机,通了,他要过轻轻地喂了一声。吴烟媚问哪位?他说是我,你还用问吗?她说,健康吗?你到法国还是英国了?去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打电话回来,把人急死了;对了,你的手机是怎么回事?开头两次通是通的,但没人接,后来就一直关机,是不是被人偷了?老外也偷手机吗?他说,喂,你真的听不出来我是谁吗?她一愣,说,你不是健康啊,是朱伟?富建?还是老二?喂,你到底是谁?他说我就实说了吧,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才打电话给你,想……她像是狮子被绵羊戏弄了一般,“神经病!”三个字脱口而出。他说你怎么骂人呢?她说我就骂你,神经病,再来骚扰我就报警了。

他疲倦地放下手机,他说我可能是健康、朱伟、富建或老二。

我找了张纸,把这些名字记下来。我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乘客休息了一下,让我拨第二个电话。对方是钱中怀。电话也通了,他先声夺人。老兄,在忙哪?钱说瞎忙乎,哪能跟你老兄比,日金万斗。他说,操,你怎么知道我日金万斗了?老兄可是高高在上,独揽鹿城的广告业,早把小弟忘得一干两净了。钱说,哪里哪里。他说,那好,你告诉我我是谁?钱说,这个……这个吗……哈哈哈,最近为些烂事忙得要死,满脑子浆糊,一下子我还真……他说那好,限你猜三次,猜中了我作东,猜不中你请客,到金城大酒家。钱说好好好,你是老蒋?辛总?还是李福来?他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但肯定是你的一个老朋友,我的声音难道你真的听不出来吗?钱说操,狗日的你嫖我啊!变态!咔,电话挂了。

我另起一行,写下蒋金芳、辛健康、李福来。

接着我们找齐书理,他猜乘客是妙荣、中怀、丁亮。

蒋金芳猜是:建平、老齐、小三子。

……

每个电话到最后,乘客总是挨骂。变态、疯子、神经病、猪、他奶奶的熊……什么难听的都有,甚至还有的叫他去死吧!所以74个人他只打了15个,就不打了。再说陌生的名字冒了一大堆。他到底是谁?还是一头雾水。看来,除非他记忆恢复,不然他和世界、和他的过去彻底断了线。他觉得人真是太可怕了。这个世界是怎么啦?每颗心是不是都出毛病了?他绝望了,把手机关了,塞进床头柜抽屉里就再也没有去碰它。

那两天他很少说话,就静静地躺着,静静地听我讲家乡,讲过去。我的家乡在千岛湖的一座小岛上,那座小岛有个美丽的名字,叫玲珑岛,风光可好了。小岛上本来有十来户人家,现在只有六七户人家了。有钱的,都想方设法搬到排岭镇去了。岛上的年轻人也都出去了,就剩下老人了。迁徙人家遗下的空房子可便宜了,两三千块就能买一幢,但是谁要呢?老实说,我也不会回去了,小岛上太孤寂太冷清了,而且每年暴雨和山洪季节,那个惊涛骇浪吓死人了。当然,我也用不着回去,我是小岛上唯一一个靠读书读出山的人,五年前我考上了杭州警校,两年前分配现在的局里,等工作稳定了下来,就找个女人,在杭州安个家。我就这样东拉西扯的,因为他喜欢听。他说玲珑岛真是个好地方,比温州好多了。我眼睛一亮:你想起来了!他说哪里啊,我随便说说的。

一周以后,拆线了。他右额上的伤痕像一条红蚯蚓。鼻梁上也有个疤。有些破相。他向护士讨了小镜子,照了照,说还好。又过了一周左右的时间,忽然有一天,乘客要我带数码相机来给他拍了张照片。我还以为他要留个纪念什么的。其实不是。他要我去温州商报登个启事:某男,50岁左右,温州人,日前因车祸丧失记忆,特此登报,望知情者提供帮助,联系电话:13358 XXX668。即他现在的手机号。看来这事他已经考虑很久了。我说要登报也要登温州日报或者鹿城晚报,订的人才多呀。他说就登商报,我自有道理。他随后告诉我温州商报的地址:温州黎明西路1号,电话:057788177097。我一听就“啊”出声来,我说你恢复记忆了?他说是的,昨天就一点点地想起来了,但你必须保守这个秘密。我说这是好事,为什么还要保密?他说他一时说不清,但我以后会明白的;他说总之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了。我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太悲观了吧。呵,对了,你想起你是谁了吗?你过去的一切了吗?他说是的,但他现在不能告诉我,他说他有一个大计划,要得到我的帮助才能实施。我说一句话,你说吧。他说那你必须当我还是个失忆人。我说好吧。

我还是继续叫他乘客。乘客的大头照和启事在温州商报将连续登出一周,但第三天我去医院看他时,他告诉我他明天就要走了,回温州了。我问怎么回事?他说他老婆明天带着律师朋友富建来杭州接他,车祸的官司将全权委托律师朋友处理,他则回温州继续治疗。他叫我明天不要来送他,千万不要来,因为他必须继续失忆下去。我问为什么?他说你就不要问了,等以后吧,以后我会亲口告诉你的。他把黑皮包交给我,让我取出现金,和一串钥匙箍。我取出那串充满血腥味的。他说不是。我放回去,另取一串干净的,交给他,然后拉上链子。他要我帮最后一个忙。他说你就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吧。我说一句话,你说吧。他说我回温州后,你将这包东西转交给杜春,她的手机号是1335 XXX8888。他说我是来杭州找她,才惹上这起车祸,差点把老命也丢了;启事登出后,我打电话给她,当然以我的一个知情老友的身份打去的,告诉她我出事了,失去记忆了,希望她能够来医院照顾我,帮我唤醒记忆,但她没有来。我本来打算就此收山,后半辈子和她一起清闲度日的。唉,人哪!大球,我希望你能记住今天我说的话,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对了,你把包交给她时,千万不要透露我已恢复记忆了。我说这个一定。

我说到做到,第二天我没有去医院。第三天我也没有去医院,因为乘客走了。就是这天黄昏,我联系了杜春。我们在一家叫“嘿嘿嘿”酒吧见的面。这家酒吧的名字很特别,嘿嘿嘿,这是笑声,是招呼声,还是挽留声?杜春才二十出头,上身一件玫红色针织衫,下身一条黑色褶裙,黑靴,玉手镯,金腰带。她青春得不要太青春,亮丽得不要太亮丽呵!我要了两杯红酒。她问他怎么样啦?她不只是脸上,整个人都弥漫着淡淡的忧伤,像一朵雨中的丁香。除了恢复记忆这个秘密,其余的我都说给她听了。她因此而流了眼泪,中途不得不去洗手间补了个妆。她再次坐下来时,我以为她要叙述她和他的城南旧事了。但是她没有,她只是说了句“这都是宿缘。”我们在酒吧门口分的手。分手时我忍不住问他的名字。她说他叫辛健康啊,你不知道吗?我说,我还真不知道。

一晃半年过去了。一个非常阴冷的日子,我正巧在塘河路上值勤时,突然收到辛健康的电话。说实话我差不多把他忘了。他说非常抱歉,因为他一直在“失忆”,所以没法和我联系;不过,现在他正式恢复记忆了,因为他离婚了,离开了温州。我问他在哪儿?他说在你家里啊。我问哪儿?他说玲珑岛啊,现在我天天钓鱼、看书、写回忆录。我说这么冷的天你还钓鱼啊?再说你右肩有伤,千万要注意安全呵!他说我会的,并问我什么时候回玲珑岛看我的父母亲?我说等忙完了这阵子就回去。他说那好,我等你回来,我们一起钓鱼去。我好奇地问,你在玲珑岛要呆多长时间?他说谁知道呢,反正他的后半辈子就交给玲珑岛了。最后他郑重其事地跟我说,那时候你不是老问我为什么要装失忆吗?现在我告诉你答案吧,因为在我失忆的时候,我的妻子、弟弟、老朋友乃至情人,都弃我如狗,等我醒来后,我发觉自己再也无法面对过去的每一个人了!

噢。我说我知道了。除此之外,我也无法再说什么。

这天晚上,我回到山水公寓。我在床上还是告诉了杜春,辛健康隐居到玲珑岛了。春节她先别忙着回去拜见她未来的公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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