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联谊报》2007年6月18日

　转载《都市文萃》2007年第8期

阅读土耳其作家帕慕克的著名小说《我的名字叫红》，起初给我的感觉很新鲜，后来就感到非常吃惊：原来历史可以用这么后现代的手法来表达！原来一个小说题材可以用如此多的视点来阐述！当小说中的一只狗、一棵树和一枚金币以主角的身份，向我讲述历史的来龙去脉时，我忽然觉得我们一窝蜂地扑向新乡土写实和低层写作的可笑。算了，别提那个诺贝尔文学奖了，咱们不是也有鲁迅文学奖和茅盾文学奖吗？

还是说说那个失明的故事吧。

书中说黑羊王朝统治者吉罕王的画坊中，有位细密画（类似中国的工笔画吗？）大师阿里，在给他绘制一册精美的《胡斯莱夫与席琳》。这本传奇的著作历时十一年才完工。当绘画工作进行到一半时，吉罕王就知道自己将拥有一本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精美书本。这个统治者就开始害怕大师完工之后，去他的死对头白羊王朝统治者哈桑那儿，给哈桑也作出另一本更完美的手抄绘本，于是就决定等大师完工之后就把他杀了。后宫中有一位善良的美女告诉吉罕王，他只要弄瞎大师的眼睛就够了。吉罕王采纳了这个聪明的意见。终于，大师完成了作品，他先是得到了无数的赞美和黄金，随后就被一根尖锐的羽毛针刺瞎了双眼。痛楚尚未消退，大师阿里就投奔到白羊王朝统治者哈桑的宫中。大师是这样对哈桑说的（在这儿容我抄录原著的那段话吧）：“是的，没错，我是瞎了，但我记得最近十一年来所绘的手抄本中所有的优美；包括每一根线条，每一个笔触。而我的手也能够在我看不见的情况下，凭记忆再画一遍。伟大的陛下，我可以为您画出绝世经典，因为我的眼睛不再受世间的污秽所扰，我将以记忆中最纯净的模样，描绘出安拉的一切美丽。”哈桑相信了大师的话，大师也信守诺言，凭借记忆，为白羊王朝统治者哈桑画出了一本最辉煌的书本。比他双眼明亮时所画的书本更完美、更辉煌。

在阅读中，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贝多芬，这位音乐大师晚年双耳失聪，却依旧在舞台上指挥乐队。他神奇地让乐队演奏出有声的音乐，合乎他内心无声的音乐。我想对于贝多芬而来，他的心比他的耳朵更听清楚音乐的本真。就像这位细密画大师一样，双目失明之后，他的心比他的眼睛更能捕捉色彩，捕捉美。所以在我阅读这个故事时，我不仅仅是相信，而是感动。我的心里突然跳出一句话来，黑到无比白，我就拿来做题目了。这个世界，我们仅仅请教于我们的眼睛，或仅仅请教于我们的耳朵，或仅仅请教于我们的舌头……都是欠缺的，而且欠缺的是至关重要的东西――我们的心灵。现代人既浮躁，又自以为是，总以为自己喝了一斤茶叶就懂了一座茶山，其实把茶问青山，试问青山仍在否？所以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说，“真正的雄辩会嘲笑雄辩，真正的道德会嘲笑道德。”

书中还说，“失明是幸福的境界，那里不受魔鬼与罪恶的侵扰；那里是绝对的寂静、幸福的黑暗，以及一张白纸的永恒无限。”所以“一个人绘画的极致，它是在安拉的黑暗中看见事物。”这便是大师们从早到晚，跪着在烛光下彻夜工作，直到双目失明，为绘画和书籍奉献自己的原因吧；因为真正的绘画就隐藏在这无人能见的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