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年的"初升高"轶事
(2025-04-02 15:40:50)我当年的"初升高"轶事
一一怀旧,是老年人的痼疾。
记得我加入铅中68届高三(二)班同学群时,还有同学问:你怎么会分到我们二班来呢?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竟然照样有人关心。
当时家乡唯一设有高中部的,是铅山县中学。高中每个年级分为两个班,(一)班以县城学生为主,叫县城班,为走读生。(二)班是来自永平、陈坊、武夷山等乡镇中学考上来的学生,称农村班,多为住校生。我家在县城,却分到农村班。从他们困惑的眼神中,能读出点非我族类的怀疑。
这得从头说起,正如早年我娘请来为我算命的瞎子预言:懵里懵懂,打翻水桶。我脑子总比同龄人慢半拍。大人说,这孩子一点也不懂事。
岂但如此,我还命运多舛。小学五年级父亲病逝;初中二年级后,体弱多病的母亲又撒手西去。我是靠助学金和哥哥及亲戚们维系,才能继续上学。本来这样的人,应该奋发读书才对。
可我却懵里懵懂,一心钻进《彭公案》、《封神榜》、《七侠五义》等乱七八糟的书丛里,来抵御那四处袭来的孤寂清冷。
我课堂上思想老开小差,常被老师叫起突然提问。幸亏其他功课马马虎虎都混得过去,偏偏俄语要死记硬背的,就从沒有及格过一次。我是俄语老师姚连玖最讨嫌的学生,没有之一。姚老师用浙江普通话说,价全班的俄语都让你拉下了,好意思吧拉!
有次俄语测验我不会答题,又不好提前交卷,便顺手在卷面画了个三毛模样的孩子手抓考卷,上面写着"2分"。后来姚老师气呼呼地叫我站起来:你还好意思画个凉粉(两分),应该就是个另档(零蛋)!唉,师心如母心啊。可我那时只会打翻水桶。
鉴于我的俄语成绩不是一般的差,初三毕业时,学校怕我影响了"初升高"的升学率,还在生病住院的班主任万绍纪老师,不辞辛苦,专门把我叫去交待一番。
万老师教我们的政治,大概得风气之先吧,那个时候就"左"得利害了,常常在教室里抓阶级斗争,蛮吓人的。但幸好与我的关系还不错,我没有父母,吃住都在学校。万老师是单身汉,一次晚上悄悄趸到我宿舍里,发现我正在看野书。
像个被人当场抓了现行的小偷,我吓得傻子一样发楞。万老师拿过那本"毒草"瞟了一眼封面,竟然没有大发雷霆,只说,你行呐!江湖大侠传。先说说这本书吧,我好来批判!
我壮起胆子复述书里的一些情节,后来竟忘乎所以眉飞色舞起来,我脑子总是慢半拍的。等自己反应过来想煞车时,才偷偷瞄了万老师一眼。然而,却没有看到他一贯的阶级斗争面孔,脸上反长出好奇和欣赏神态。以为自己看错了,我不停地揉眼睛。
后来万老师常来听我神叨,听取供他批判的资料。人都有两面性,只是场合不同罢了。
那次学生支农,我们班在离县城不远的汭口大队割晚稻。晚上打地铺,万老师就睡我旁边,方便听我侃故事。得知县城正放新影片《冰山上的来客》,我建议万老师给班上买集体票,每人只需五分钱。他问,真好看?
我看过一本同名的小人书,便将杨排长与诡异的假古兰丹姆斗智斗勇的故事添油加醋一番。万老师安排一名班干部先赶到县影院去买票,好像还是用班费开支的。然后全班人吃了早晚饭赶去观看。
当年我们初三班割禾的同学,应该能记得这部电影吧。那拔动一代人青春的旋律,流淌至今尚未老去。
我站在万老师的病床前,他循循善诱地做思想工作,他说,人民助学金帮助你上学,你就要听学校的安排等等。毕竟是教政治的,万老师总要在"助学金"前缀上政治范畴里的名词,以表示谈话的重要。
后来他严肃地拿出志願书,要我报考武夷山共大(劳动大学),一定不能填高中,因为你肯定考不上。你那俄语,你心里应该明白的。
我其实早就明白,并有两手准备:考上高中当然好,考不上就去投靠景德镇的表哥表姐找工作。他们要求,必须初中毕业。我怎么会去考半工半读的共大呢,当然不答应!气得一贯说一不二的万老师,把搪瓷茶缸摔得地上一声响。
后来我在志愿书里,第一第二第三的志愿,都填"铅山中学高中",怕有人再给我更改掉。孩子式的堵气。
记得我们初升高的考试,集中在学校大礼堂进行,相当正规,派出所还来了两个警察。我因为无所谓,反而很放松。
考试后的夜晚,65届初中毕业典礼在铅中的操场上举行,桌子上还放有葡萄和切片的西瓜等水果。有几个觉得没考好的同学,蹙紧眉头,对桌上的东西视而不见。
我正忙着啃西瓜,就发现周围同学的目光都朝我投射过来。才知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吕铭静老师,在主席台上不点名地批评我。他说,这位同学由于平时不认真学习,放弃整门俄语,这次是别想读高中了!只能提早走上社会了。
一块西瓜噎在我嗓子里不上不下。吕主任的东北普通话高吭有力,让人感觉"社会"仿佛是个可怕的所在。
毕业典礼第二天,我就算走进"社会"了,只得离开学校宿舍。走到空旷处,我喊了一声:江湖再见!就住到县城的舅舅家里。
一天下午我从舅舅家刚出来,劈面就碰见万老师。那时学校有安排,对没考上高中的学生,班主任都要先做家访,便于家长做好自己孩子的安抚,免得出意外。
尽管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吃了一惊。问万老师你是找我吧?不料他说,你这个调皮鬼,我没空理你。他只问我另外一个女同学的家庭住址是这条巷子?我赶紧说往前拐个弯才是。
我愣了一会,后来一想,可能自己有戏?我经常是后知后觉的。于是一拍脑袋,抬脚便往学校奔。
仿佛是一个黑色幽默,我还真的考上了铅山高中。我的俄语明明是拿不到分的。最后一打听,原来是这届俄语的考试成绩,只作参考分。因为除县中以外,全县其他乡镇中学与河中(民办),都没有开俄语课。
看到几个平时成绩明显比我好的同学,因没考上高中而提前进入了"社会"。我想,如果他(她)没有被俄语拖扯太多时间,结果肯定不会这样。恍然中,我似乎窥视到现实中的一抹荒诞。
进高中,我当然顺理成章地分到高一(二)班,也就是农村班。便于和新同学一起,从零(我是从零蛋)开始又学俄语。真是造化弄人。
我知道自己只是运气好罢了。又一想,坊间所说的"运气",官方语言又叫做"机遇",而在哲学里就称为"偶然"了。
其实,我们每个人,不都是"偶然",才来到这个喧闹的尘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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