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沧口的永安路上,有一片日据时代留下的老房子,人们称它日本房。
这里的杨树又高又大,粗壮的树干大张着双臂搂不过来。杨树们分列两边,中间是条七八米宽的青石条路,那些盛夏时分,枝梢繁茂,绿叶婆娑,搭成天然凉蓬,把跳动着的绿色圆晕镌刻在水波花纹的路面上,逢有雨后,这条树里的绿丝带变成了银白色,鳞光点滴幽亮,雨水汇成清流,小孩儿们挖两把路边的黄泥做成堤坝,树叶做船,花儿做帆,载着开阔的想象欢乐畅游。
路东地势高,并排着别墅式的日本房,四五开间的木架建筑,人字形的屋顶,屋檐角落若带浅浅上翘弧沟,像在羞腼般美丽含笑,屋里铺就红色的木制地板,脚底不远处的泥土气息散漶上来。院子很大,搭着架子种着黄瓜,碗口粗的无花果树结满绿红相间的果实,一两只家猫举步端庄,弓起身子打个慵懒的哈欠,进出的人们也多带几分优雅娴淑。
隔了路边高及膝盖、宽约半米的石阶,路西的地势下沉了许多,并排了两座由东列西,两层高的筒子楼。两座筒子楼是对孪生兄弟,红砖瓦的人字屋顶,屋檐镶了条深绿色花边,暗灰色的水泥外墙,表面是猫爪似的突起,就像那没加水蒸出的鸡蛋羹。东侧门可以一通到底看到西侧门,水泥走廊两米宽、十米多长,夏天潮湿,地面泛出清凉水浸,只要一进楼门,身心就会一下子清爽下来。楼上楼下的布局大致相同,东西两侧各有楼梯,楼梯和走廊样的两米宽,中间折了个180度的回转,连通上下,着实敞亮。东西两头是设有里外间的公用厕所,里间是几间带门上锁的茅坑,每两三家共用一个,外间设有公用的水笼头――既在这里洗菜,也在这里洗衣服、涮马桶,盛夏的时候还是简易的冲澡堂,把厕所门一关,水笼上接块胶皮管子,享有畅快的凉水浴。走廊两侧分列人家,门对着门,在北家摆上椅子可以看南家的电视节目。房间里铺着红色木地板,人们多沿习着当初日本人在家中赤脚走的习惯,木质的门窗上着深绿色的油漆。南向的住家房间从早到晚朝向阳光,冬天不生炉子也挺暖和,北面的房间条件就相对差些,因为多不见阳光,冬天的时候就越发阴冷,单薄的玻璃大窗阻不断寒风,格格的玻璃片片上都是晶莹婀娜的冰冻窗花,每到这样时节,北面的住户就会用厚塑料纸钉上木条把窗户全都封起来,待到开春的时候,把塑料纸再扯下来,刚冒尖的青草香阵阵清凉的涌面扑来,等到窗外那棵比楼还高的中国梧桐树开满一树浅紫色的灯笼花,晨曦睡起,头发上都沾满轻淡花香。
宽敞的走廊是小朋友们的乐园,摆上桌子,写作业,打扑克,下象棋,有时开始时玩的好好的,时间超过半日就不免起了争执翻了脸,正好天色傍晚各回各家,明天就会忘记了今天的结怨。女孩们把皮筋拴在相邻的大杨树上跳皮筋,楼西边那块有半个足球场大的空地上,妈妈们敲打着晒着的被褥,宽厚的大杨树帮忙扯绳子。住在这里的人们最初很安定,尽管每户人家只有四五十平米的空间,然而,随着外界住房条件的改善,人们的心思开始往外飞、期盼着能早些分到条件更好些的工厂新宿舍楼,有几家住户就像走马灯样的更换着,但大多数人家没有变,还是生活在这些四五十平方米的房子里。失望的情绪很快的过去,因为这里有很多让人留念的地方,比如说冬暖夏凉的湿润空气,比如舒心养脚的木质地板,比如可以供孩子们玩耍的大走廊,比如窗外无处不在的叽叽喳喳的小鸟叫声,特别是这亲如一家人样的相互关照生活。这一幢楼里,有25户人家,像拆不开的一家人,小家之间没有什么秘密藏得住,透过温暖的木制家门涌渗出来。
一楼的最东头住着老高家,老高在工厂最苦最累的车间里辛劳了三十年,一双粗糙的大手四季皲裂着口子,长年扛大包的工作让昔年当过兵的健壮身材有些背驼,他的皮肤黝黑,脸上写满时间的沟壑,养育三个子女多有操心,被生活压的总紧皱着眉头,但无论什么时候,当他抬起头看到你时,倾刻间就会毫不保留地给你最善意、最诚恳的笑容――这些日本房就和着这些邻居亲人朴实善良的笑容,任凭记忆流连遐想,像是从未被拆除,像是从来不曾远离,总在梦中故地重温。(2014年2月25日《青岛日报》题目《老房子》)
第一张照片是在日本房前照的,第二张照片,是在家里拍的,还有我去年离开的奶奶。我很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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